诸葛月儿的书案上堆着厚厚的竹简,她正握着毛笔,在新裁的纸上写字。
左侧是工整的汉字,右侧留出空白,等着画师补上图画,角落里还要注上蛮人土语的发音。
水——乌普。她念出声,旁边的玛雅译员立刻点头:对,我们叫!
画师是个留着络腮胡的老兵,此刻正蹲在地上,用炭笔在纸上画个歪歪扭扭的水瓢,里面淌出几道曲线。
这样像吗?他抬头问,译员凑过去看了看,伸手在水瓢旁添了个小人张嘴喝水的模样:加上这个,他们就懂是能喝的水了。
课本编到字时,出了点小插曲。
蛮人土语里和发音相近,译员急得直跺脚,突然抱起一捆干柴往火堆里添,指着跳动的火苗喊:火!烧东西的!
诸葛月儿眼睛一亮,让画师画了堆篝火,旁边添个烤肉的架子:这样,他们看到画就知道是能烤肉的火,不会和弄混了。
第一批课本印出来时,蛮人们像看宝贝似的捧着。
早期归降的部落勇士阿木成了译员,他捧着课本走到蛮童中间,指着字的图画说:山,咱们背后那座就是。
蛮童们跟着念山——,发音参差不齐,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阿木忽然挺了挺胸膛,对诸葛月儿说:我会说汉话!还会教他们说!声音里满是自豪。
玛雅首领最近迷上了写汉字。
他的手指又粗又壮,握毛笔时像捏着根烧火棍,写二字时,字的撇捺拖得老长,字的三点水写成了三个圈。
可他每天天不亮就蹲在石头上练,露水打湿了纸也不在乎。
有天清晨下了场小雨,他举着写满的纸跑来找刘禅:陛下你看!写了这个字,天就下雨了!灵!
刘禅接过纸,见上面的字虽歪歪扭扭,笔画却越来越稳,忍不住笑:不是字灵,是你心诚。继续写,以后能写得比我好。
学堂里更热闹。
蛮童和汉军子弟挤在一张矮桌前,跟着先生念课本。
太阳——太——阳——蛮童们拖着长音,把念成,汉军子弟们笑得前仰后合,蛮童们也跟着傻笑,笑完又接着念。
有个扎羊角辫的蛮童指着的图画,突然冒出句汉语:玉米,甜!先生眼睛一亮,摸出块糖递给他:说得好!那孩子把糖纸攥在手里,咧开嘴笑,露出两颗缺了的门牙。
寨外的大树下,常围着一群偷听的成人。
他们不敢进学堂,就趴在墙头听里面的念书声。
有个卖陶罐的老汉,听多了竟能认出二字,有次诸葛月儿路过,他举着个破水罐比划:水……装的。诸葛月儿惊喜地夸他聪明,送了他一本简易课本,老汉捧着课本,手都在抖,像捧着块稀世珍宝。
译员们成了香饽饽。
随汉军出行时,他们腰杆挺得笔直,帮着传达指令时,总会先清清嗓子:听好了,汉军说……
有次甘宁带着一队人去勘察地形,遇到个倔强的老蛮人,说什么也不让过。
译员走过去,用土语讲了汉军要修水渠的事,又指着课本上三个字的图画解释:修好了水渠,里有,就能长出更多。
老蛮人盯着图画看了半天,突然让开了路,还往甘宁手里塞了把野果。
傍晚的晒谷场上,常能看到蛮人围着译员问字。
阿木被围在中间,手里举着课本,耐心地教大家认。
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指着字的图画(一间小屋,里面有个人)问:这个是……我们住的地方?
阿木点头:对!这是,有屋顶,有亲人的地方就是。
妇人摸了摸孩子的头,眼里闪着光,悄悄把字记在心里。
诸葛月儿站在学堂门口,听着里面此起彼伏的念书声,又看了看晒谷场上的景象,忽然觉得,这些歪歪扭扭的字、生涩的发音,就像一条条细细的线,正慢慢把不同的人心,缝成一块完整的布。
她转身回屋,案上的《汉蛮双语课本》已经编到了第二卷,下一页该画的图画了,她想,或许可以画两个手拉手的人。
北地的晨霜还凝在草叶上时,刘禅已带着士兵和归降的部落长老踩进了田垄。
长老弯腰捡起块冻土,捏碎了递给他:这土硬得像石头,种玉米只会烂在地里。他指了指远处坡地,
去年试着种了几株南瓜,藤子爬得比人高,结的瓜能当板凳坐。刘禅蹲下身,指尖插进土里,凉意顺着指缝往骨子里钻,点头道:记下了,北地寒凉,南瓜、土豆耐冻,就往这边多布些种。
随行的文书在竹册上飞快记录,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
他特意在旁画了个圆滚滚的简笔画,旁边注上部落土语的发音。
长老凑过来看,忽然指着字比划:这个字,像不像藤蔓绕着架子?文书一愣,细看那字的笔画,还真有几分缠绕的意思,忍不住笑了:长老说得是,就当它是爬藤结瓜的意思吧。
中美洲的午后热得像蒸笼,诸葛月儿正蹲在玉米地里,手里捧着两穗玉米比对。
左边的颗粒干瘪发黑,是部落原来留的种;右边的饱满金黄,是按汉军教的法子,从最壮的植株上选的。
你看这顶须,她扯下两根玉米须,一根枯焦一根水润,留种就得挑这样的,根须精神,颗粒才瓷实。
旁边的蛮人妇女们盯着她手里的玉米,忽然有人举着自家的玉米跑过来,指着最饱满的那粒让她看,眼里闪着期待的光。
种子库建在背阴的山洞里,石墙上钉着一排排木架,每个架子上都摆着陶罐,罐口挂着木牌。
北美土豆的木牌下,陶罐里装着拳头大的土豆,表皮带着新鲜的泥土。
南美红薯的罐子里,红薯块根上还沾着湿润的红泥。
看管种子库的老蛮人认得几个字,每次有人来存种子,他都要指着木牌念叨:北,那是,不能混喽。
有次一个年轻蛮人拿错了罐,被他用拐杖敲了手心:汉家先生说了,错了种,收成就得减半!
山溪边的空地上,工匠正给蛮人演示新做的温度计。
玻璃管里的红液随着日头升高慢慢往上爬,工匠指着刻度说:看到没?红液到这儿,就该种玉米了。
蛮人们围着看稀奇,有个小孩伸手想碰,被娘拍了手背:别乱动,这是看天吃饭的宝贝。
后来每到播种时,部落里总有人跑去看那支玻璃管,红液一到刻度线,全族老少就扛着锄头下地。
各部落献种子的日子成了盛会。
北边的部落抬来最大的南瓜,黄澄澄的像小推车。
南边的捧着红得发紫的红薯,表皮沾着晶莹的泥土。
中美洲的使者背着半袋玉米,颗粒饱满得能映出人影。
刘禅站在台子上,接过一个个陶罐,亲手挂上牌。
有个部落首领捧着罐辣椒,手都在抖:这是我们山里最辣的种,汉家先生说……说能进,是我们的福气。
黄昏时,种子库的陶罐排得整整齐齐,木牌上的汉字在油灯下泛着暖光。
诸葛月儿翻着登记册,忽然笑了:你看,,以前隔着山山水水,现在都挤在一个洞里了。
刘禅凑过去看,册子里夹着片干枯的玉米叶,是开春时第一个来献种的老蛮人送的。
他想起当时老人说的话:种子在一块儿,人才能在一块儿。
夜风从洞口吹进来,带着田垄的清香。
看管种子库的老蛮人提着灯巡视,嘴里哼着新编的调子,调子混着几个生硬的汉字:南有种,北有瓜,红液升时种庄稼……
灯光晃过木牌上的字,北美土豆南美红薯的笔画在光影里轻轻跳动,像在悄悄织一张看不见的网,把散落的部落,慢慢拢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