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晚风卷着碎叶,拍在老居民楼的铁窗上,发出“咔嗒咔嗒”的轻响,像谁藏在暗处,指尖反复摩挲着生锈的窗棂。林小满抱着半摞旧课本,踩着斑驳的水泥楼梯往上走,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大半,每走两步,脚下的木板就发出沉闷的呻吟,混着墙皮脱落的细碎声响,在空荡的楼道里撞来撞去。
她是来给隔壁单元的张奶奶送课本的——张奶奶的孙子在外地上学,旧课本舍不得丢,托林小满帮忙整理好,下周托人捎过去。走到三楼转角时,林小满忽然顿住脚步,鼻尖萦绕起一缕极淡的檀香,不是寺庙里那种厚重的味道,清淡得像雨后晒过的旧木头,带着几分熟悉的暖意。
是阿阮的味道。
林小满的心跳慢了半拍,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旁的空处。没有身影,没有声音,只有昏黄的灯光从头顶的破灯泡里漏下来,在墙上投下她单薄的影子,影子边缘微微晃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轻轻贴着她的肩膀。
“阿阮?”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几分试探,又有几分笃定。这些年,阿阮从不轻易现身,却总在她需要的时候,留下一点痕迹——雨天里突然变干的肩头,深夜里悄悄摆好的水杯,还有每次她靠近旧物时,这缕挥之不去的檀香。
没有回应,可那檀香却渐渐浓了些,顺着呼吸钻进鼻腔,熨帖着她心底莫名升起的烦躁。林小满继续往上走,脚步比刚才慢了些,指尖轻轻攥着课本的书脊,指尖传来的凉意,被周身淡淡的暖意中和。她知道,阿阮就在这里,陪着她,像小时候无数个夜晚一样,沉默地守在她身边。
走到张奶奶家门口,林小满抬手敲门,敲了三下,里面却没有动静。她记得张奶奶说过,今天下午在家等着她,难道是临时出去了?林小满皱了皱眉,正准备拿出手机给张奶奶打个电话,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沙沙”声,像是书页被风吹动的声音。
她转头看去,身后的楼道空无一人,只有她刚才走过的脚印,印在薄薄的灰尘上。可那“沙沙”声还在,顺着墙壁往上飘,最终落在四楼的拐角处——那里堆着一堆旧家具,是前阵子搬走的邻居留下的,蒙着厚厚的灰尘,常年不见天日。
林小满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四楼走去。檀香跟着她的脚步移动,越来越浓,像是在指引着她。走到四楼拐角,她果然看到,那堆旧家具中间,摆着一本翻开的旧相册,书页正轻轻晃动着,像是有人刚刚翻过。
相册的封面已经泛黄,边角磨损得厉害,上面印着一朵小小的玉兰花,是几十年前流行的样式。林小满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拿起相册,指尖触到封面的瞬间,一股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像是阿阮的指尖,轻轻覆在了她的手上。
她翻开相册,第一页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穿着碎花衬衫,站在老槐树下,笑得眉眼弯弯。小姑娘的眉眼,竟和林小满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眼角那颗小小的泪痣,一模一样。
“这是……”林小满喃喃自语,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的小姑娘,心脏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酸涩又温暖。她继续往下翻,照片里的小姑娘渐渐长大,身边多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像是一个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站在小姑娘身后,眉眼温柔,却始终看不清面容。
翻到最后一页时,林小满忽然停住了。那是一张泛黄的信纸,被小心翼翼地夹在相册里,信纸边缘已经破损,上面用蓝黑墨水写着几行字,字迹清隽,带着几分潦草,像是仓促间写下的:“阮阮,等我回来,我们一起看老槐树开花,一起守着这栋楼,守着小满……”
阮阮?
林小满的指尖猛地一顿,眼眶瞬间热了。阿阮,原来他的名字,真的叫阮阮。小时候她总喊他“阿阮”,喊了十几年,却从来没问过他的全名,也从来没问过,他是谁,为什么会一直陪着她。
就在这时,那缕檀香忽然变得极淡,像是要消散一般。林小满急忙抬头,看向身边的空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阿阮,这是你吗?照片上的人,是你和……和我奶奶吗?”
她忽然想起,奶奶在世时,总跟她说,小时候有个邻家哥哥,总陪着她玩,后来不知道去了哪里,再也没回来。奶奶还说,她小时候,眼角也有一颗泪痣,和照片上的小姑娘一模一样。
风从楼道的窗户里钻进来,吹得相册哗哗作响,最后一页的信纸被吹起,轻轻落在林小满的手背上。就在信纸落下的瞬间,林小满忽然感觉到,有人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指尖冰凉,却带着几分温柔的暖意。
这一次,她没有看到阿阮的身影,却清晰地听到了一个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像是跨越了漫长的时光,带着几分沙哑,又带着几分释然:“小满,我在。一直都在。”
林小满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信纸上,晕开了淡淡的墨迹。她没有哭出声,只是紧紧攥着相册,指尖微微颤抖,周身的檀香渐渐淡去,却留下了一片温暖的印记,萦绕在她的心头。
楼道里的风渐渐小了,头顶的破灯泡不再晃动,灯光变得平稳而温暖。林小满慢慢站起身,抱着相册和课本,转身朝着张奶奶家走去。她知道,阿阮还是不会一直现身,可她不再害怕,不再迷茫。
他就藏在这旧楼的灯影里,藏在这缕檀香里,藏在她走过的每一段时光里,陪着她长大,陪着她走过岁岁年年,从未离开。
走到张奶奶家门口,林小满又敲了敲门,这一次,里面传来了张奶奶熟悉的声音:“来了来了,是小满吧?”
林小满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扬起嘴角,轻声应道:“张奶奶,是我,我给您送课本来了。”
身后的楼道里,灯光依旧昏黄,却不再冷清。那缕淡淡的檀香,仿佛还萦绕在鼻尖,像是阿阮的低语,温柔而坚定,陪着她,走进这深秋的暖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