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荣王因兵权无着而暴怒,众僚属也觉前路黯淡之际,座下一个留着山羊须、眼神精明的幕僚小心翼翼地开口:“殿下息怒。依在下愚见,或可另辟蹊径。”
他顿了顿,见荣王目光扫来,立刻加快语速,“柳敬峦虽失兵权,但他多年执掌禁军,旧部颇多,又曾深受陛下信任,根基犹在啊!”
他没把话说完,但在场所有人都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懂的都懂!
与撬动秦嵩那块又臭又硬的石头相比,帮助的落柳敬峦重新爬起来,显然要容易得多!
一旦柳敬峦能够起复,孙澄这条内线,就能在关键时刻调动部分力量,成为兵变中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
这就像是在一片铜墙铁壁上,找到了一道曾经被封死、但墙体本身已经松动的暗门!
荣王听完,暴怒的神色渐渐收敛,眼中重新燃起算计的光芒。
他来回踱了几步,猛地停下:“不错!此计可行!柳敬峦……他那个蠢女儿坏我大事,如今,也该由他这个当爹的来偿还了!”
他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去帮他活动活动!”
柳敬峦不知道这个不知是黑锅还是馅饼的东西,马上就要落到他头上了,给他砸了个眼冒金星!
两个月后,闲赋半年多的前安定侯柳敬峦起复了!
任步兵都指挥使,官职不如以前,到底是起复了!
与此同时,甘州北风渐起,天气转冷,赈灾事宜已步入尾声,水利工程主体也已完工。又因为秋末又降了几场雨,灾情得到了控制,灾民陆续返乡,准备度过灾后的第一个冬天。
李杼、孙垚、方怀瑾、蒋卓、卢旬几人,当初是瞒着朝廷偷偷跟来的,如今大事已定,便先行悄悄返回京城。他们需要向各自家族详细禀报甘州之行的所见所闻,尤其是太子在此地的作为。
能名正言顺留下的,只有奉旨押粮的定国公世子杜羿,以及本就是东宫属官的杜翀。
平国公世子韩广白却不肯走。他留下并不难,有与明懿公主的婚约在,他来给未来大舅哥帮忙,合情合理。太子也需要他带来的那批百战老兵的助力,以稳定局势。
令人稍感意外的是,韦沉瑞也选择了留下。
这日,太子视察完新修好的、足以抵御来年春汛的水渠,返回行辕时,见韦沉瑞仍在伏案整理文书,便随口问了一句:“二郎,诸事已了,你还不随蕴华(方怀瑾,字蕴华)他们一同返京?”
韦沉瑞闻声抬头,放下手中笔墨,走到太子面前,郑重地躬身一礼,清俊的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微笑道:“殿下,学生,不走。”他顿了顿,清晰地说道:“‘丝萝非无托,愿托乔木枝’。”
此言一出,侍立在一旁的杜翀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惊喜!
“丝萝愿托乔木”,这分明是表明心迹,是正式的表态投诚啊!
他从前私下里劝了韦沉瑞多次,希望这位好友能投诚太子,韦沉瑞却总是不肯松口,没想到,经历此番甘州之行,他竟自己做出了选择!
太子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他以为了解韦沉瑞的性子,此人看似温和,实则心高气傲,极有主见,绝非轻易会认主归心之人。
他不由得问道:“哦?孤记得二郎从前,似乎并无此意。为何如今改变了想法?”
韦沉瑞神色一肃,目光澄澈而深远,朗声道:“书中有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乃沉瑞平生所愿,心中所求。”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太子,语气无比真诚,“然此志宏远,非一人之力可及。能承载此志,唯殿下尔!”
这不是为了功名利禄,而是他韦沉瑞找到了可以实现毕生理想与抱负的明君!他的追求,他的“道”,唯有依附于太子,才有可能实现。
太子闻言,肃然动容。他深深地看着韦沉瑞,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赤诚与坚定。
他需要的,正是这样有理想、有才华、有担当的臣子。
片刻沉默后,太子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韦沉瑞的肩膀,字字千钧:“好!孤,定不负尔!”
太子看着窗外渐渐沉下的暮色,又瞥了一眼身旁风骨初成的韦沉瑞,心中那点隐秘的念头又开始不安分地躁动起来。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着储君的威仪,对韦沉瑞道:“二郎既已愿托乔木,那么,此刻可愿听你这‘乔木’一言?”
韦沉瑞毫不犹豫,躬身道:“殿下请讲,沉瑞洗耳恭听。”
太子满意地点点头,语气尽量放得平和自然:“甘州事已了,你留在此处,虽能助我,却非你所长尽展之地。明日一早,你便随同返京的队伍,回京去吧。”
韦沉瑞甚至连一瞬的迟疑都没有,立刻应道:“是,臣遵命。”
这下连一旁的杜翀都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打趣道:“好你个韦二郎!这‘丝萝’依附‘乔木’前后,变脸也太快了些!方才还信誓旦旦要留下,殿下让你走,你竟连个磕绊都不打?”
韦沉瑞只是淡然一笑,并未解释。在他看来,既已认主,自然主君之命便是第一要务,无需问缘由,只需执行。
太子见状,心中却是大赞:若是麾下臣子都自作主张,不肯听令,我要这‘丝萝’何用?韦沉瑞这般干脆利落,正合他意。
然而,太子急着打发韦沉瑞走,倒真不是觉得他能力不足,或是甘州已无需他助力。恰恰相反,他心里正发虚呢!
韦沉瑞刚才那一番“为天地立心……唯殿下尔”的推崇,简直把他夸成了千古明君的胚子,听得太子自己都脸上发烫。
太子实在不敢让这位被他视为肱骨臣的人继续跟在身边!万一……万一让韦沉瑞窥见他那些不那么“光明伟正”的小心思,可如何是好?
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有着正常的七情六欲,自然也有私心。
自打来了这甘州,终日忙于赈灾、平乱、肃贪,忙得脚不沾地,想起韦三娘的时间确实少了。
但少了,并非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