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被太子派去处理裴家子事宜的心腹风尘仆仆地回京复命。
“殿下,卑职已查明,那裴家子是颍州人,已于三年前失踪,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其父母因忧思过度,已于今年四月相继病故。其兄姊更早年间也已亡故,如今裴家只剩下一名年方六岁的侄儿,现下……正养在吏部韦侍郎府中。”
太子闻言,微微蹙眉:“能确定?那裴家子当真是失踪了?”
他需要确保万无一失。
心腹笃定:“卑职亲自前往颍州查证,往返两趟,询问了其乡邻、旧友乃至当地官府,确认无误。”
言下之意,韦三娘那位名义上的未婚夫,确实早已不知所踪,存亡难料。
太子指尖轻叩桌面,心中升起一丝疑惑:“既如此,韦家为何还要守着这纸空约?”
人既然失踪了,索性不认这门亲事,岂不是正好?也免得耽误了女儿最好的年华。
心腹显然也查清了缘由,恭敬回道:“韦侍郎与已故的裴家主乃是至交,感情极笃。即便裴家幼子失踪,韦侍郎仍不忘旧日婚约,这些年一直托人在外寻访。
大理寺少卿窦驰,是韦侍郎的舅兄,他不愿外甥女被这纸的婚约耽误,便与韦侍郎商议,自裴家主亡故之日算起,再等二年。若二年后仍无裴家子的消息,便视同其已亡故,届时再为韦三小姐另行议亲。”
太子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同时精准地捕捉到了一个名字,窦驰。
这位大理寺少卿,倒是个明白人。
“等两年啊……”太子轻声重复,眸光幽深。
两年时间,变数太多了。
他不想等,也绝不会等。
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下达了最终的指令:“既然那裴家幼子已然失踪,那就让他……彻底消失吧。从今往后,在世人眼中,裴家幼子,只能是死人。”
心腹立刻会意。
这是要让裴家子在官府的户籍档案、在所有人的认知里“合理”地死亡,即便将来真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那人回来了,在法理和世俗层面上,他也已经是个“死人”,再也无法对韦沉璧的婚约构成任何威胁。
“卑职明白,这就去办。”
看着心腹领命退下的背影,太子的心情颇为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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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太子的志得意满相反,皇后的心情直至正旦宫宴,都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
这种不快,在正旦宫宴上达到了一个微妙的高潮。
按制,窦氏作为命妇,韦顺官职够格,夫妇二人皆在入宫领宴的名单之上。韦顺是朝臣,在前朝由皇上赐宴,像窦氏这样的诰命夫人自入内庭,由皇后赐宴!
通常在宫中有意为皇子议亲的时节,有意的诰命就会带家中适龄女儿同往,让后妃借机相看。
今年还是要给太子选妃,不少人家都有女儿随行。
然而,窦氏是独自前来的,没有带女儿同行。
皇后看着下方仪态端庄、举止得体的窦氏,心情复杂。
若在以往,她定然欣赏窦氏这份守礼和沉稳,可一旦想到她那个引得自己儿子神魂颠倒的女儿,再看窦氏,便觉得哪哪儿都不顺眼了。
只是在这普天同庆的宫宴上,她也不好公然给窦氏脸色看,只能如同对待其他官眷一般,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与疏离。
窦氏倒是神色如常,应对得体,颇有几分宠辱不惊的从容,这反而让皇后心里更不是滋味,像是她儿子剃头挑子一头热!
皇后强打精神,目光扫过席间各家命妇千金,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撞入眼帘,让她顿时觉得牙根开始隐隐作痛——柳绯绯!
柳家早已被削了门籍,柳老夫人被夺了郡主之爵,还被夺了诰命,柳家人没有进宫领宴的资格,柳绯绯自然不是跟着她祖母柳老夫人来的,而是跟着她的外祖母、虞家的老夫人来的。
明懿公主一见柳绯绯,就想到了康乐姑母寿宴上的事儿了,一见母后蹙眉,立刻主动请缨,低声道:“母后放心,女儿去盯着她,绝不让她惹出乱子!”
皇后欣慰地点点头,还是女儿贴心。
然而,这份欣慰没能持续多久。
宴至中途,明懿公主就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两个粗壮的婆子,架着一个被堵了嘴、捆得结结实实的人,不是柳绯绯又是谁?
“母后!”明懿公主气鼓鼓地禀报,“她又往男席那边探头探脑,还想溜过去呢!女儿只好把她‘请’过来了!”
说完,她凑到皇后耳边,压低声音,带着十足的嫌恶补充道,“她嘴里还嘟囔着,要去找皇兄呢!”
皇后:“……”
看着地上挣扎扭动、毫无体统可言的柳三娘,再想想那个聪慧稳重的韦三娘……
皇后忽然觉得,胸口那股憋了许久的闷气,奇异地消散了一些。
对比之下,太子想要韦三娘……似乎,也不是那么完全不能接受了。
至少,韦三娘绝不会在宫宴上被人捆成粽子扔到她面前!
那个“似乎也能接受”的念头只在皇后脑海中闪现了一瞬,便被她用力甩了出去!
不行!绝对不行!
韦三娘身上还背着婚约呢!
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是横亘在皇家体统前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可是……太子他那副势在必得、甚至不惜……的模样……
皇后只觉得头痛欲裂,不愿再深想下去。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先处理眼前这桩令人恼火的麻烦事。
当下,皇后沉下脸,威严下令:“虞氏家门不肃,纵容外孙女于宫宴失仪,削其门籍!来人,将虞老夫人并柳氏女即刻‘请’出宫门!”
这道懿旨如同惊雷,迅速传开。
还在宴席上强颜欢笑的虞大人和刚刚起复的柳敬峦接到消息后,皆是羞愤欲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柳敬峦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看着一脸无辜、甚至还带着几分委屈的女儿,一股邪火直冲头顶,扬手就想管教。
结果不出意外,又被闻讯赶来的柳老夫人和两个儿子死死拦住。
“她都这样了!你还打她!是不是要逼死我们娘儿几个你才甘心!”柳老夫人捶胸顿足。
“爹!妹妹已经知道错了,她也是无心之失!”柳经仁、柳经义连声劝解。
看着这熟悉到令人麻木的一幕,柳敬峦竟意外地没有感到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颓然。
他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转身,脚步踉跄地走向西院,那个他许久未曾踏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