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皇帝,皇后却不能将这腔怨怼宣之于口,只得端起雍容的姿态,缓缓道:“陛下说的是,太子妃人选,非止家事,更是国本所系,关乎社稷安稳,怎能不万分谨慎,细细甄选?必得挑个四角齐全、德才兼备的才好。”
皇帝听着,深觉有理,确实不能随便选一个充数,连连点头:“皇后所言极是,正该如此。”他顿了顿,带着几分期待问道:“那么……皇后心中可已有人选?”
皇后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与审慎:“人选么……倒也有一个。只是,在家世门第上,终究是差了不少火候。”
皇帝一听,心里就咯噔一下。才一个?还家世差些?是皇后的要求太高,还是如今这届的贵女们实在不成器?
他忍不住追问:“哦?是哪家的闺秀?”
皇后抬起眼,清晰地说道:“吏部侍郎韦顺之女。”
“韦顺之女?”皇帝在脑中飞快地将满朝文武叫得上号的人物过了一遍,姓韦的,能数得着的,似乎也就这么一个韦顺!
吏部侍郎,听着是三品官,不算低,但在勋贵遍地、世家林立的京城,尤其是在未来皇后的遴选标准下,这“门第不显”已算是委婉的说法,几乎是可以说得上是“寒微”了!
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一国之母,出身若不高,如何能服众?将来又如何弹压六宫,母仪天下?
这个人选,皇帝打心眼里不满意。
他皱紧了眉头,带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除了韦氏女,就……再没别的人选了?”
皇后无奈地笑了笑,轻轻摇头:“臣妾还在细细察看。”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没有更合意的了。
皇帝顿时也觉得儿子的姻缘路着实有些坎坷。但他绝不会认为这是自己早年拖延造成的恶果,只下意识地归咎于:“看来太子在姻缘一事上,确实有些波折。”
沉吟半晌,皇帝终究觉得韦家女儿的身份实在难以匹配储君嫡妃之位,只得对皇后道:“此事关系重大,急不得。你且先看着,再多留心留心其他人家。”
他顿了顿,又特意强调了一句,“韦顺之女……身份,终究是太低了。”
这话语里的否定意味已然十分明确。
皇后心中明了,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温顺应下:“臣妾遵旨。”
皇后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思绪翻涌。
她又何尝不知道韦三娘身份不够,她又怎会真要选韦三娘做太子妃,不过是推辞之语罢了!她可没忘记明懿说过韦三娘已有婚约,此举不过是让皇上知道,他当年造了什么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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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万寿节盛宴终散。因贵妃,噢不,是充媛尚在禁足之中,荣王在宫中也无人可诉说烦闷,便阴沉着脸径直出宫回了王府。
荣王妃朱氏见他面色不豫,心知必是前头朝臣宴上估计又生了变故。她素来明哲保身,从不过多干涉前朝之事,此刻也只是依着本分上前伺候,见他无意多言,便温顺地由着他去了侍妾院里歇息,自己则默默抱着年幼的儿子安寝。
对她而言,守着儿子,便是守住了自己未来的依靠。
然而荣王此刻哪有心思流连于温柔乡,径直入了外书房,他麾下核心的几位僚属早已接到急令,在此等候多时。
“诸位都看到了!”荣王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茶盏乱响,他脸上再无半分在宫宴上强撑的笑意,只剩下扭曲的愤恨与恐慌,“父皇如今对太子,哪里还有半分心结?满口夸赞,俨然已是十分认可!这对我们而言,是天大的坏事!”
僚属们面面相觑,脸色比荣王还要难看几分。他们何尝不知?
他们身家性命早已与荣王牢牢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所图,便是拥立从龙之功,届时鸡犬升天。可万一荣王争储失败,太子或许会顾忌史官笔伐、手足之情,不杀荣王,但对于他们这些“教唆谋逆、祸乱朝纲”的僚属,绝对会毫不留情地清洗!到时候,抄家灭族都是轻的。
因此,哪怕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和家族富贵,他们也绝不能让荣王败了!
书房内顿时吵嚷起来,众人七嘴八舌地献策,说什么的都有。
“殿下,一不做二不休,派人去甘州,让太子‘意外’薨逝!”
“不可!风险太大,一旦败露,万劫不复!当下还是应继续隐忍,对皇上更加恭顺孝顺,挽回圣心才是上策!”
“隐忍?再忍下去,太子在甘州立下大功,根基愈发稳固,我们还有机会吗?”
“是否可从朝中大臣入手,多寻些把柄,剪除太子羽翼?”
刺杀、伪装、党争……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计策。然而,在喧嚣的争论之下,有一个最极端、最疯狂,却也可能是最终不得不走的道路,如同毒蛇般盘踞在每个人心底。
他们谁都没有明说,但彼此交换的眼神中,已清晰地达成了共识——
万一所有常规手段都失败,那就唯有……兵变!
想到这里,荣王烦躁地打断众人的争论,厉声问道:“孙澄那边布置得如何了?柳敬峦可那边如何?”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愣住了,随即一股更深的无力感和暴怒涌上心头。
他猛地想起,安定侯柳敬峦早就因为那个蠢女儿柳绯绯屡次作死,被父皇褫夺了爵位和兵权!
如今的禁军和京城城防营,早已牢牢掌握在父皇的几个心腹手中。比如,康乐长公主的驸马,现任禁军统领秦嵩!他就顺手还管了城防营!
秦嵩此人,是父皇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对父皇忠心耿耿,油盐不进,根本拉拢不了!
没有京城卫戍的兵权,所谓的“兵谏”不过是痴人说梦!
“柳绯绯!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荣王再也抑制不住,破口大骂,将满腔怨毒都倾泻在那个他曾经也试图利用过的蠢女人身上。
你作天作地,把你爹的兵权都作没了!你爹没了兵权,本王拿什么去‘清君侧’!啊?!!!
密室内一时寂静无声,只剩下荣王粗重的喘息声。僚属们看着失控的主公,心中也是一片冰凉。
一条看似最容易的捷径,早已被那个他们谁都看不上的“傻白蠢”大小姐,在无知无觉中,亲手给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