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的风跟活物似的,腊月里更是疯得没边。李大山裹着三层厚棉袄,哈气在睫毛上凝成白霜,一睁眼就看见老陈举着斧头往树干上劈,木屑混着雪沫子溅起来,打在脸上跟小刀子割似的。“大山,把油锯递过来!这棵椴木硬得像铁,斧头片子都卷刃了!”老陈的吼声被风撕得零碎,他那顶洗得发白的狗皮帽子歪在头上,露出的鬓角全是白霜,看着比实际五十五岁更显老。
这是伐木队进山的第二十三天,粮食快见底了,柴油也剩得不多,电台里除了滋滋的杂音,连天气预报都收不到。李大山赶紧扛起油锯跑过去,机器发动的轰鸣暂时压过了风声,震得他胸口发闷。旁边刘胖子正靠在树墩上抽烟,棉袄敞开个大襟,露出圆滚滚的肚皮,“陈头这股子劲,真当自个儿是三十岁小伙子呢?这鬼天气,冻得卵子都缩回去了,歇会儿呗!”
“歇个屁!”老陈啐了口带血的唾沫,他牙龈总在天冷时出血,“场部的任务压在这儿,年前完不成,开春你们喝西北风去?”他说着拍了拍油锯的把手,“大山,稳着点,别锯偏了,这木头能出好料。”李大山点点头,握紧油锯的双手早冻得麻木,只能靠指节的用力来感知方向。孙哑巴在一旁清理枝桠,他总是闷不吭声,手里的砍刀挥得又快又准,树皮剥落的声音在风雪里格外清晰。
赵会计裹着羽绒服蹲在帐篷门口,手里的笔记本上记着采伐数量,笔尖在冻硬的纸面上划过,留下断断续续的痕迹。“陈叔,今天的量差不多够了吧?风越来越大,待会儿怕是要起白毛风。”他是队里唯一的高中生,说话文绉绉的,跟这群糙老爷们儿有点格格不入。
老陈没理他,眼睛盯着树干上的纹路,突然“咦”了一声。李大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林子深处,一棵老柳树孤零零地立在那儿,树干粗得得三个汉子合抱,扭曲的枝干伸向天空,像极了张开手臂的人影。最扎眼的是离地三米多的地方,系着一块褪色的红绸,在风雪里飘来飘去,像一撮凝固的血。
“那是啥玩意儿?”刘胖子也看见了,掐灭烟蒂站起来,“这破地方怎么会长柳树?还系着红绸,怪砢碜的。”王瘸子一瘸一拐地从帐篷那边过来,他是林场的老守林人,这次是被请来带路的,听见这话脸色一下子变了,“别瞎动那树!那是红绸柳,山里的禁忌!”
“啥禁忌不禁忌的,不就是棵树吗?”老陈眯起眼,他有点耳鸣,风一吹就嗡嗡响,“这柳树的料紧实,正好能派上用场。大山,拿家伙事儿!”王瘸子赶紧拉住他,“陈头,可不敢动啊!这红绸是老辈儿的指路幡,底下压着东西呢!这柳树是栖魂木,动了要出人命的!”
“你这老东西,越活越迷信。”老陈甩开他的手,“我砍了三十年树,什么山精树怪没见过?都是唬人的玩意儿。今天这树,必须砍!”王瘸子急得直跺脚,“我真没骗你!早年有伙伐木队不信邪,砍了棵系红绸的树,结果整队人都没出来!最后只找着几顶烂帽子!”
刘胖子听得有点发毛,往李大山身后缩了缩,“陈头,要不……就算了?这树看着是有点邪性。”老陈脸一沉,“都别废话!拿了场部的钱,就得干活!谁要是不敢上,现在就卷铺盖滚蛋,工钱一分没有!”众人面面相觑,没人敢再说话。李大山知道老陈的脾气,认死理,决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只能拿起斧头,跟在他身后往老柳树走去。
老柳树的树干摸上去冰凉刺骨,即使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天气里,也透着一股异样的寒意。树皮粗糙得像老树皮,纹路扭曲交错,仔细看竟有点像人脸的轮廓。老陈啐了口唾沫,抡起斧头就砍了下去。“咚”的一声闷响,斧头嵌在树干里,没像往常那样溅出木屑。老陈皱了皱眉,使劲往外拔斧头,拔出来的瞬间,众人都愣住了——斧口处渗出了暗红色的汁液,像血一样顺着斧刃往下滴,落在雪地上,瞬间就冻成了暗红色的冰珠。
“娘的,这是啥玩意儿?”刘胖子吓得叫出声来。王瘸子脸色惨白,“我说啥来着!这树有问题!快停手!”老陈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狗屁!树汁氧化了就这样,少见多怪。”他再次抡起斧头,这次用了更大的力气。一下,两下,三下……每一次砍伐,都有暗红色的汁液渗出,树干发出“嗡嗡”的震动声,像是在呻吟。
李大山握着油锯的手有点发抖,他总觉得这树在哭,风穿过枝干的声音,像极了女人的抽泣。老陈的耳鸣似乎更严重了,他不停地晃头,嘴里骂骂咧咧的。孙哑巴突然“啊啊”地叫起来,指着树干上的红绸,表情惊恐。众人抬头看去,那褪色的红绸不知何时飘了起来,直直地朝着老陈的方向落去。
“小心!”李大山喊了一声,伸手去拉老陈,却晚了一步。红绸正好落在老陈的头上,像一顶诡异的红帽子。老陈猛地扯下红绸,狠狠摔在地上,“妈的,晦气!”他一脚踩上去,红绸在雪地里被踩得脏兮兮的。就在这时,老柳树突然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不是风声,是清晰的、人的叹息声,带着无尽的哀怨。
“谁?!”刘胖子吓得跳起来,手里的砍刀都掉在了地上。林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雪的声音。老陈也有些发怵,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风刮的,慌什么!接着砍!”李大山发动了油锯,刺耳的轰鸣声打破了诡异的寂静。油锯切入树干,暗红色的汁液喷得更远,那股味道不像树汁,反倒有点腥甜,闻着让人恶心。
不知过了多久,老柳树终于发出“咔嚓”一声脆响,朝着一侧倒了下去。倒地的瞬间,又一声清晰的叹息传来,这次所有人都听见了,没人再敢说那是风声。红绸从地上飘起来,缠在了老陈的手腕上,像是有生命一样。老陈用力扯了几下才扯下来,脸色铁青地把红绸塞进了口袋。
天黑的时候,众人终于把老柳树的枝干处理好,堆在帐篷旁边。老陈选了一块柳树心材,拿在手里掂量着,“这料子不错,紧实,刻个哨子正好。”李大山看着那块木头上天然的纹理,越看越觉得像一张女子的侧脸,眼窝、鼻梁、嘴唇都清晰可见,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帐篷里生起了火炉,火光映得众人脸色忽明忽暗。刘胖子拿出偷偷带来的白酒,给每个人倒了一杯,“喝点,驱驱寒,也压压惊。”王瘸子没喝,蹲在角落里抽着旱烟,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我劝你们明天就下山,这地方待不得。”老陈正在用小刀刻着哨子,头也不抬地说,“老东西,别在这儿说丧气话。喝完酒早点睡,明天接着干。”
李大山喝了一口白酒,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没带来多少暖意。他看向老陈手里的哨子,那女子侧脸的纹理在火光下愈发清晰,像是要从木头上活过来一样。赵会计拿出相机,对着堆在外面的柳树桩拍了几张照片,“回去给场部交差用。”孙哑巴突然抓住李大山的胳膊,指了指外面,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李大山竖起耳朵听了听,除了风雪拍打帐篷的声音,什么也没听见。“哑巴,咋了?”孙哑巴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老陈手里的哨子,然后摆了摆手,像是在警告他什么。李大山心里泛起一股寒意,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夜深了,众人渐渐睡去,帐篷里只剩下老陈刻哨子的“沙沙”声和火炉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李大山没睡着,他总觉得帐篷外有什么东西在走动,脚步声很轻,像踩在棉花上一样。他翻了个身,看向老陈,只见老陈拿着刻好的哨子,放在嘴边吹了一下,什么声音也没有。老陈皱了皱眉,又吹了一下,还是没声音。“奇了怪了,这哨子咋不响?”他嘀咕着,把哨子放在枕头底下,躺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李大山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见帐篷外传来一阵女子的抽泣声。那哭声很轻,断断续续的,被风雪声掩盖着,若有若无。李大山一下子惊醒了,推了推旁边的刘胖子,“胖子,你听见没?”刘胖子揉了揉眼睛,“听见啥?风呗,别一惊一乍的。”
李大山没再说话,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那哭声又响起来了,比刚才更清晰,带着无尽的哀怨和委屈,像是就在帐篷门口。他悄悄爬起来,走到帐篷门口,掀起一条缝往外看。外面一片漆黑,风雪更大了,能见度不足五米。雪地上除了白天留下的脚印,什么也没有。
就在这时,帐篷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哨音,不是正常的哨声,而是一种诡异的共振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就在耳边。李大山回头一看,只见老陈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个柳木哨,放在嘴边吹着,虽然听不见具体的声音,但能看见他腮帮鼓动的样子。诡异的是,随着老陈吹哨的动作,帐篷外的哭声也跟着变化,哨音“高”的时候,哭声也变得尖锐;哨音“低”的时候,哭声也变得低沉,像是在呼应一样。
李大山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想去阻止老陈,却发现自己的脚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半步。老陈闭着眼睛,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仿佛完全沉浸在这种无声的“合奏”里。突然,老陈停了下来,帐篷外的哭声也戛然而止。紧接着,帐篷的帆布被什么东西刮擦着,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密集而急促,像是有无数只手在外面抓挠。
“谁在外面?!”刘胖子被惊醒了,大喊一声。刮擦声停了下来,帐篷外又恢复了只有风雪的声音。众人都醒了,脸色都很难看。“陈头,你刚才吹哨子了?”李大山问道。老陈揉了揉眼睛,“吹了,咋了?这哨子邪门,吹不出声。”“外面有哭声,还跟着你的哨音变!”刘胖子颤声说道。
老陈的脸色变了变,“你听错了吧?哪有什么哭声。”“我也听见了!”赵会计也说道,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还有刮擦帐篷的声音,特别清楚!”王瘸子叹了口气,“我说啥来着,这树精找上门了。”老陈没说话,脸色阴沉地坐了一夜。李大山也没敢再睡,睁着眼睛盯着帐篷门口,直到天蒙蒙亮。
第二天一早,众人走出帐篷,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帐篷周围的雪地上,环绕着一圈细小的柳枝,像是有人特意摆上去的一样。那些柳枝都来自昨天砍倒的老柳树,嫩绿的枝条在寒风里显得格外扎眼。“这……这是咋回事?”刘胖子吓得声音都抖了。王瘸子蹲下身,摸了摸那些柳枝,“是它做的,它在警告我们。”
李大山走到昨天的树桩旁,只见断口处的暗红色汁液已经凝结成了硬块,像是干涸的血痂。他用脚踢了踢树桩,树桩发出空洞的声音。“这树是空的?”他疑惑地说道。老陈走了过来,“别瞎猜,就是棵普通的树。”他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脸色却很不好看。
白天的工作依旧进行,但众人都没了往日的劲头,一个个心不在焉的,时不时看向那棵树桩和旁边的老柳树枝干。老陈的耳鸣更严重了,总是听见嗡嗡的声音,像是有无数只虫子在耳朵里飞。李大山注意到,老陈时不时就会摸一下口袋里的柳木哨,像是在确认它还在不在。
到了晚上,李大山主动提出值夜。他坐在帐篷门口,手里握着一把砍刀,警惕地看着四周。风雪比昨天小了一些,但林子里依旧漆黑一片,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后半夜,李大山实在困得不行,靠在帐篷上打盹。迷迷糊糊中,他又听见了那阵女子的抽泣声。
他一下子惊醒过来,握紧了手里的砍刀。哭声越来越近,像是就在他耳边。他抬头看向老陈的帐篷,只见帐篷里透出微弱的火光,老陈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腮帮却在不停地鼓动着——他又在吹那个柳木哨了,虽然还是听不见声音,但那诡异的共振感却清晰地传了出来。
李大山悄悄走到老陈的帐篷门口,掀起一条缝往里看。老陈睡得很沉,眉头紧锁,像是在做什么噩梦。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柳木哨,哨子贴在嘴边,随着他腮帮的鼓动,发出轻微的震动。帐篷外的哭声和哨音的共振完美地契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扭曲而诡异的调子,像是一首悲伤的民歌。
李大山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他想叫醒老陈,却又不敢。就在这时,老陈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神空洞,像是失去了灵魂一样。他直直地看着帐篷门口,李大山吓得赶紧躲到一边。过了一会儿,他再往里面看,老陈又闭上了眼睛,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但手里的哨子却依旧贴在嘴边。
第二天一早,李大山第一时间跑到树桩旁。断口处的暗红色凝结物又多了一些,像是又渗出了新的汁液。他蹲下身,仔细观察着树桩的纹路,发现那些纹路和老陈手里的柳木哨上的纹理一模一样,就连那女子侧脸的轮廓都分毫不差。“陈头,这树桩有问题!”他赶紧跑去告诉老陈。
老陈跟着他来到树桩旁,看了一眼,没说话。王瘸子也来了,“这是栖魂木的征兆,那女子的魂儿就附在这树里,现在被放出来了。”“放你娘的屁!”老陈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我就不信这个邪!”他拿起斧头,朝着树桩狠狠砍了下去,“哐当”一声,斧头被弹了回来,树桩上连个痕迹都没留下。
众人都惊呆了,昨天砍树的时候还好好的,今天这树桩怎么变得这么硬?老陈不信邪,又砍了几下,结果还是一样。他喘着粗气,脸色铁青。刘胖子凑过来,“陈头,要不……咱真下山吧?这玩意儿太邪门了。”“不行!”老陈吼道,“任务没完成,谁也不能走!”
中午吃饭的时候,刘胖子不知从哪儿翻出了老陈的柳木哨,拿在手里把玩着。“这哨子做得还挺精致,就是吹不响。”他说着,把哨子放在嘴边吹了一下。还是没声音,但诡异的共振感却传了出来。李大山赶紧喊道,“胖子,别吹!”但已经晚了,刘胖子已经吹了好几下。
老陈一把抢过哨子,“谁让你动我的东西!”刘胖子撇了撇嘴,“玩玩而已,至于吗?”老陈没理他,把哨子揣回口袋里,脸色很不好看。下午干活的时候,刘胖子总是心不在焉的,时不时就往林子里看,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胖子,你咋了?”李大山问道。“我总觉得有人在跟着我,”刘胖子颤声说道,“还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
李大山心里一紧,“别胡思乱想,都是心理作用。”话虽这么说,但他自己也觉得林子里的气氛越来越诡异。下午四点多的时候,风雪突然变大了,老陈让众人先回帐篷躲躲,等风雪小了再出来。刘胖子说要去解个手,就一个人跑向了林子里。
众人在帐篷里等了半个小时,还没见刘胖子回来。“胖子咋还不回来?”李大山有点担心了。“估计是被风雪困住了,”老陈说道,但他的语气也有些不确定。又等了半个小时,刘胖子还是没回来。老陈终于坐不住了,“走,去找找他!”
众人拿着手电筒,走进了林子里。风雪很大,手电筒的光被风雪搅得支离破碎。“刘胖子!你在哪儿?”李大山大喊着,声音被风雪吞没。他们顺着刘胖子去的方向找,很快就在雪地上发现了他的脚印。脚印一直延伸到那棵老柳树的树桩旁,然后突然消失了。
树桩旁的雪地上,有一道明显的拖拽痕迹,一直延伸到林子里深处,最后被风雪掩盖。“这是……胖子被什么东西拖走了?”赵会计吓得哭了出来。老陈的脸色惨白,他看着那些拖拽痕迹,又看了看树桩,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王瘸子叹了口气,“说了别碰那哨子,你们不听。他被‘她’带走了。”
众人不敢再往林子里深处走,只能悻悻地回到帐篷。帐篷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没人说话,只有风雪拍打帐篷的声音和赵会计压抑的哭声。老陈坐在角落里,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柳木哨,眼神空洞。李大山看着他,突然觉得老陈好像变了个人,眼神里多了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从那天开始,林子里就出现了不正常的雾气。那雾气是灰白色的,带着一股淡淡的腥甜味,无论风雪多大,都散不去。雾气最浓的时候,能见度不足一米,连旁边的帐篷都看不见。收音机里的杂音越来越频繁,原本偶尔还能收到的信号,现在彻底没了,只剩下“滋滋”的噪音。
更诡异的是,林子里的动物都绝迹了。以前还能看见几只兔子、松鼠之类的小动物,现在连个影子都看不见,仿佛整个林子都被某种力量清空了。工友们之间的猜疑越来越重,每个人都觉得别人有问题,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把刀放在身边,生怕被“她”带走。
第五天的时候,孙哑巴出事了。那天下午,雾气稍微散了一些,孙哑巴正在清理树枝,突然听见了一阵哨音。那哨音还是没有声音,但他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像是直接传到了他的脑子里。他放下手里的砍刀,眼神空洞地朝着林子里走去。李大山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走出去很远了。“哑巴!回来!”李大山大喊着追上去,但孙哑巴像是没听见一样,一直往前走,很快就消失在了雾气里。
众人又找了一遍,还是什么都没找到。孙哑巴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只留下他掉在地上的砍刀。赵会计彻底崩溃了,“我要下山!我再也不待在这儿了!”他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就要往山下走。老陈拦住了他,“现在下山,风雪这么大,你走不出二十里就会被冻死!”“冻死也比被那东西带走强!”赵会计吼道。
“再等等,”李大山说道,“等风雪小一点,我们一起下山。”赵会计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放下了东西。他拿出相机,说要把树桩的照片拍下来,留作证据。他走到树桩旁,对着树桩拍了几张照片。晚上的时候,他把照片洗了出来,结果一看,所有人都吓得魂飞魄散——照片里的树桩上,隐约映出一个穿红嫁衣的女子轮廓,站在树桩后面,面朝着镜头,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是她!是她!”赵会计吓得把照片扔在地上,“她一直在那儿!”老陈捡起照片,看着上面的女子轮廓,手忍不住发抖。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每晚做的梦,梦里总有一个穿红嫁衣的女子,站在他面前,不说一句话,只是看着他。他以前以为是自己压力太大做的噩梦,现在才知道,那根本不是梦。
李大山看着老陈手里的哨子,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他趁着老陈不注意,偷偷用一块普通的木头刻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哨子,然后在晚上老陈睡着的时候,把他枕头底下的柳木哨换了下来。当他握住那个真的柳木哨时,一股刺骨的寒意从指尖传来,哨子的重量也异常沉重,根本不像一块木头做的。更诡异的是,他能感觉到哨子在微微跳动,像是有脉搏一样。
第二天一早,李大山把换哨子的事告诉了王瘸子。王瘸子看着他手里的柳木哨,叹了口气,“这是‘嫁棺树’的哨子,是那女子的信物。老陈拿了它,就等于和‘她’定了亲。”“什么是‘嫁棺树’?”李大山问道。“就是以前未婚女子横死后,没法入祖坟,就把她的棺材埋在柳树底下,这柳树就成了她的‘丈夫’,也就是‘嫁棺树’。”王瘸子解释道,“那红绸是萨满系的,用来安抚她的魂儿,不让她出来害人。现在树被砍了,封印破了,她就出来找‘丈夫’了。”
“老陈拿了哨子,就成了她的‘丈夫’?”李大山问道。“没错,”王瘸子点了点头,“那哨子是用她栖身的木头做的,拿了哨子,就等于接受了她的婚约。”李大山终于明白了,老陈的异化、刘胖子和孙哑巴的失踪,都是因为这个哨子。他赶紧去找老陈,想把真相告诉他。
此时的帐篷里,工友们正围着老陈,要求他把哨子交出来烧掉。“陈头,把哨子拿出来吧!烧了它,说不定‘她’就不会再来了!”一个工友喊道。老陈紧紧攥着手里的假哨子,“不行!这哨子不能烧!它在和我说话,它告诉我,只要跟着它,就能获得永生!”“你疯了!”李大山喊道,“那是树精的蛊惑!刘胖子和孙哑巴都被它带走了!”
“他们是自愿的!”老陈吼道,“是他们自己不听话,才被带走的!‘她’不会伤害我的,‘她’说要和我永远在一起!”众人看着老陈疯狂的样子,都知道他已经被树精蛊惑了。“把他手里的哨子抢过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一拥而上,想要抢走老陈手里的哨子。老陈拼命反抗,像一头发疯的野兽。
混乱中,李大山把真的柳木哨拿了出来,“这才是真的哨子!他手里的是假的!”众人都愣住了,看向李大山手里的哨子。老陈也愣住了,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个真哨子。就在这时,帐篷外突然刮起了狂风,风雪拍打帐篷的声音越来越大,像是有无数只手在外面捶打。
“不好,‘她’发怒了!”王瘸子喊道,“我们必须尽快想办法!”众人停止了争执,都看向王瘸子。“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树桩烧掉,彻底毁掉她的栖身之地!”王瘸子说道,“明天一早,我们就去烧树桩!”众人都点了点头,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了。
当晚,狂风大作,帐篷被风吹得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掀翻。林子里传来各种诡异的声音,女子的哭声、树枝的断裂声、诡异的哨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恐怖的交响曲。众人都聚集在最大的一个帐篷里,手里握着武器,警惕地看着外面,一夜无眠。
第六天凌晨,风稍微小了一些。众人正准备去烧树桩,却发现老陈不见了。他的床铺是空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是从来没有人睡过一样。“老陈去哪儿了?”李大山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跑到帐篷外,只见雪地上没有任何脚印,老陈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就在这时,一阵诡异的哨音传来,还是没有声音,但所有人都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哨音悠长而悲伤,像是在诉说着什么。紧接着,所有帐篷外都同时响起了刮擦声和女子的抽泣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密集、都要清晰。“‘她’来了!”赵会计吓得瘫坐在地上。
众人惊恐地聚集在帐篷里,紧紧靠在一起,手里的武器握得发白。刮擦声越来越大,帐篷的帆布被刮得变形,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撕开。哭声也越来越近,像是就在帐篷里一样。不知过了多久,刮擦声和哭声突然停了下来,林子里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风雪的声音。
天彻底亮了,风雪也小了很多。众人小心翼翼地走出帐篷,发现老陈还是没有回来。李大山提议去树桩那里看看,众人虽然害怕,但还是跟了过去。树桩周围的雪地上依旧没有脚印,但树桩本身却发生了变化——原本坚硬的树桩,现在变得像软木一样,用手一按就能陷进去。
“砸开它!”李大山喊道。众人找来斧头和锯子,对着树桩猛砸猛锯。很快,树桩就被砸开了一个大洞。当他们看清树桩里面的景象时,所有人都吓得说不出话来——树桩内部是中空的,正中央嵌着一个木质女像,女像的纹理和柳木哨上的纹理完全吻合,就连那女子侧脸的轮廓都一模一样。女像穿着精致的红嫁衣,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和照片里的女子轮廓一模一样。
女像的脚下,整齐地堆放着所有失踪者的安全帽,刘胖子的、孙哑巴的,还有老陈的,一共四顶,排列得像祭品一样。树桩的内壁上,刻满了类似哨子表面的符号,那些符号新鲜得像是刚刻上去的,还带着湿润的木屑。
李大山突然想起了老陈的床铺,他赶紧跑回帐篷,在老陈的枕头底下找到了那个假哨子。他又拿出自己藏起来的真哨子,放在手里掂量着。他尝试着把真哨子放在嘴边吹了一下,还是没有声音,但当他握紧哨子的时候,能清晰地感觉到哨子里面传来微弱的脉搏跳动声,和人的心跳一模一样。
“我们快下山!”李大山喊道。众人再也不敢停留,收拾起简单的行李,朝着山下跑去。他们一路狂奔,不敢回头,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他们。直到跑出长白山深处,看到了山下的村庄,他们才敢停下来喘口气。
后来,伐木队解散了,再也没有人敢提去长白山深处伐木的事。李大山把那个柳木哨埋在了村口的老槐树下,希望能永远封印住里面的东西。第二年开春,有个猎人路过长白山深处的老林场,回来后说,那棵被砍倒的老柳树桩旁,长出了一圈新的柳枝,每根柳枝上都系着一根极细的红线,在春风里飘来飘去,像无数双眼睛,盯着过往的路人。
而老陈和那些失踪的工友,再也没有出现过。有人说,他们成了老柳树的一部分,永远地留在了那里;也有人说,他们跟着那个穿红嫁衣的女子,去了另一个世界。但无论怎样,长白山深处的那棵红绸柳,成了所有知情人心中永远的噩梦,再也没有人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