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书屋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1998年的冬天,双林镇的雪来得特别早。才刚进腊月,整个镇子就被埋进了半人深的雪里,白茫茫一片,连狗都不愿意出门。镇西头的老供销社,更像个被遗弃的坟包,红砖墙上爬满了黑褐色的苔藓和水渍,屋顶瓦片缺了好几处,露出下面朽烂的椽子。

老陈已经在这供销社守了十七年。

他是最后一个还没走的。供销社早就不叫供销社了,改叫“双林镇综合商店”,可镇上人还是按老习惯叫它供销社。货架上七零八落地摆着些落灰的商品:几包过期的方便面、几捆粗糙的卫生纸、几瓶标签褪色的白酒。墙上的宣传画是1985年贴的,“改革开放”四个大字颜色褪得只剩个影子,画里那个抱着麦穗的姑娘,笑容已经发黄发脆,边角卷起来,像要随时掉下来。

生铁炉子立在屋子正中央,老陈每天下午三点准时生火。煤是从镇东头老张那儿买的,成色不好,烧起来一股硫磺味,混着老陈那杆旱烟的味道,把这四十平米的空间熏得又暖又呛。他睡在柜台后面那张木板床上,铺着两层军大衣,枕头是塞着荞麦皮的布袋子,已经睡得发黑发亮。

后院的仓库,原先是粮仓。老陈刚来的时候,那里还堆过半屋子的玉米,后来粮食不在这儿放了,就改成了堆放杂物的仓库。铁门上挂着一把拳头大的锁,锈得看不出本色。窗户用厚木板钉死了,钉了十几年,木头都开始腐了。

第一回听见声响,是在腊月初八的夜里。

老陈记得清楚,因为那天镇上还传了点稀罕事——李寡妇家的狗半夜叫得邪乎,早上发现死在院门口,身上没伤口,就是舌头伸得老长,眼珠子瞪得溜圆。镇上老人说,这是被“吓破胆了”。老陈不信这些,他五十有三,在这供销社守了半辈子,什么怪事没听过?最后都是人自己吓自己。

那天夜里风特别大,刮得窗户框子哐哐响。老陈往炉子里添了最后一块煤,刚躺下,就听见后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像是有人在翻东西。

老陈坐起来,竖起耳朵听。声音很轻,但持续不断,像是手在麻袋里摸索,又像是脚踩在碎纸屑上。他抄起床头的手电筒——那是把老式的铁皮手电,用三节一号电池,光已经发黄——披上棉袄,趿拉着棉鞋往后门走。

供销社通往后院有个小门,门上的玻璃早碎了,用硬纸板糊着。老陈拉开插销,推开条缝。寒风“呼”地灌进来,夹着雪沫子,打得他脸生疼。他举起手电照出去。

院子里白茫茫一片。雪还在下,密密麻麻的,在手电光里像无数飞舞的银针。地上除了他傍晚撒煤渣时踩出的脚印,再没别的痕迹。声音停了。

老陈站了会儿,风吹得他直打哆嗦。他想,大概是耗子。粮仓改仓库后,里头堆了不少旧东西,招耗子也正常。他关上门,重新插好插销,回床上睡了。

可第二天夜里,声音又来了。

这回更清楚些,不止是翻找声,还有轻轻的、像是拖拽东西的声音。老陈又起身去看,雪地上依旧空无一物。他用手电照了照仓库的铁门,锁还好好挂着。窗户上的木板也钉得死死的。

第三天、第四天……连着七天,每夜过了十二点,声音准时响起。老陈开始觉得不对劲了。不是耗子——耗子不会这么准时,也不会弄出这种像是人故意放轻动作的声音。有一夜,他甚至听到像是孩子低声说话的声音,但隔着风声,听不真切。

腊月十五那夜,雪停了,月亮出来,照着满世界的雪,亮得晃眼。老陈没睡,坐在炉子边抽烟。烟是自家种的旱烟,劲大,抽一口辣嗓子,但他习惯了。墙上那架老式挂钟“咔嗒、咔嗒”走着,走到十二点零三分时,后院的声音又来了。

这次老陈没急着出去。他静静听着。声音似乎是从仓库里传出来的——不,就是仓库里。那种窸窣声,像是在一堆杂物里翻找什么特定东西,翻得很仔细,很有耐心。

他捻灭烟头,拿起手电,悄没声地走到后门。这回他没开灯,只把眼睛凑到门缝上往外看。

月光很亮,把院子照得清清楚楚。雪地上依旧没有脚印。仓库的铁门……老陈眯起眼。铁门似乎开了一道缝。

不可能。那把锁他昨天还检查过,锈是锈,但锁芯是好的。而且钥匙只有一把,挂在他裤腰带上,睡觉都不离身。

他推开后门,冷空气瞬间包裹了他。他踩着雪走过去,雪在他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响。走到仓库门前,他看清了——铁门真的开了一道缝,不到两指宽,但确确实实是开着的。

老陈的心跳加快了。他用手电照向锁——锁还挂在门环上,但锁舌是缩回去的。像是有人用钥匙打开过,又虚掩上了。他摸了摸腰间的钥匙,冰冷的铁片还在。

他在门口站了很久。风从门缝里吹出来,带着一股陈年灰尘和霉烂的气味。最终,他还是伸手推开了门。

门轴发出尖锐的“吱呀”声,在静夜里格外刺耳。手电光射进去,照出无数飞舞的尘埃。仓库很大,有供销社店面两个那么大,堆满了杂物:破旧的桌椅、生锈的农具、一捆捆发黄的旧报纸、几十个摞在一起的空木箱……角落里还堆着几个麻袋,不知道装的是什么,鼓鼓囊囊的。

那股霉味更重了,混着木头朽烂的气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味——像是红糖放久了的那种甜腻。

声音已经停了。

老陈走进仓库,手电光在杂物间扫来扫去。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能看到老鼠的脚印,但没有人的。他走到仓库深处,那里堆着几个老式的大木箱,漆皮都剥落了。就在最里面那个木箱旁边,他看见了一个小木盒。

盒子不大,一尺见方,红漆几乎掉光了,露出底下发黑的木头。盒盖上原本该有图案,现在只剩模糊的轮廓。盒子没锁,只是扣着。老陈犹豫了一下,伸手打开了盒盖。

灰尘扬起,他咳嗽了两声。手电光照进去,里面是五包奶糖。

糖用那种老式的油纸包着,长方形的包,上面印着图案。老陈拿起一包,吹掉灰,凑到手电光下看。糖纸上印着几个孩子的头像,大概是四五个,围成一圈,笑得挺开心。但年头太久,图案已经模糊了,孩子的脸像是蒙着一层雾。唯有眼睛的部位——老陈仔细看——眼睛的部位似乎用了特殊的油墨,在手电光下微微反着光。他转动糖纸,那几双眼睛的光也跟着动,像是在跟着他的视线。

老陈感到一阵莫名的不适。他把糖纸翻过来,背面印着字:“红星牌奶糖,国营双林镇食品厂生产”,生产日期是……他眯起眼辨认,1975年9月。

二十三年了。早过期了,过期了不知道多少年。

他又看了看盒子里,其他四包糖也是一样的包装,一样的模糊。盒底还散落着几颗单独的糖,糖纸已经破了,露出里面褐色的糖块,表面结了一层白色的霜。

鬼使神差地,老陈从一包完好的糖里取了一颗,塞进了棉袄口袋。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拿——也许是太久没见过这种老糖了,红星牌,双林镇食品厂早八百年就倒闭了。

他把盒子盖好,放回原处,退出仓库,重新锁上门。这次锁“咔嗒”一声锁死了。他检查了好几遍,确认锁好了,才踩着雪回到屋里。

那一夜,他第一次做了那个梦。

梦里他站在供销社的柜台后面,不是现在这个破败的样子,而是很多年前——货架上摆得满满当当,暖瓶、脸盆、搪瓷缸子都闪着新光,墙上贴着崭新的宣传画。店里人来人往,都是穿着七八十年代那种深蓝、军绿棉袄的人,说话带着白气。

然后来了几个孩子。

四个,也许是五个,他数不清。都穿着旧棉袄,洗得发白,袖口和领子磨得亮光光的。小脸冻得通红,围着柜台,仰头看他。最前面那个男孩,大概七八岁,伸出一只脏兮兮的小手。

“陈叔叔,给颗糖吃呗。”

声音细细的,带着孩子特有的尖。其他孩子也跟着说:“给颗糖吃呗,陈叔叔。”

老陈想说话,但发不出声。他想摇头,但脖子僵硬。孩子们的手伸得更近了,几乎要碰到他的脸。他能闻到他们身上那股旧棉花的味道,混合着一种甜腻的、像是奶糖融化了的香气。

然后他醒了。

天还没亮,炉子里的火已经熄了,屋里冷得像冰窖。老陈坐起来,喘着粗气,棉袄里衬都被汗浸湿了。他从口袋里摸出那颗糖,糖纸在黑暗里泛着微弱的反光,上面孩子的眼睛似乎在看着他。

接下来的几夜,只要老陈一睡着,那个梦就准时来。同样的供销社,同样的孩子,同样的台词。只是梦一次比一次清晰——他看清了孩子们棉袄上的补丁形状,看清了他们冻裂的手背,看清了他们眼睛里那种渴求的光。有一次,梦里一个女孩的手碰到了他的胳膊,冰冷刺骨,像是一块冰。

老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眼窝深陷,颧骨凸出,白天坐在柜台后面常常打瞌睡,可夜里一闭眼就是那些孩子。他开始害怕睡觉,整夜整夜地坐在炉子边抽烟,直到天亮。可即使不睡,他也能感觉到——后院仓库里,那些声音还在继续。窸窸窣窣,翻找不停。

腊月二十那天,镇上刘婆婆来买盐。刘婆婆快八十了,是双林镇的老户,从民国时候就在这儿。老陈给她称盐的时候,状似无意地问:“刘婆婆,咱这供销社后院那仓库,早先是粮仓是吧?”

刘婆婆正数着毛票,头也不抬:“可不,六几年那会儿,全镇的征粮都堆那儿。后来粮食局盖了新库,这儿就废了。”

“那后来改仓库……没出过什么事吧?”

刘婆婆抬起头,昏花的老眼盯着老陈看了会儿:“你问这干啥?”

老陈勉强笑笑:“没啥,就随便问问。夜里老听见有动静,怕是房子哪儿坏了。”

刘婆婆把盐装进布口袋,慢悠悠地说:“房子是老了,但要说那仓库……”她顿了顿,压低声音,“1975年冬天,出过事。”

老陈的心猛地一跳。

“那年腊月二十三,小年儿,仓库着火了。”刘婆婆的声音更低了,像是怕被谁听见,“火是半夜着的,等救火车从县里赶来,整个仓库屋顶都烧穿了。后来清点,说里头有些旧货烧没了,倒也没啥值钱的。可是……”

“可是啥?”

刘婆婆凑近了些,老陈能闻到她身上那股老人特有的、混合着樟脑和药膏的气味:“可是镇上人都传,当时里头有孩子。”

“孩子?”

“嗯。四个还是五个,记不清了。都是镇上的孩子,最大的不过十岁。那年月,供销社进了批奶糖,红星牌的,稀罕玩意儿。孩子们馋,但家里穷,买不起。不知谁发现仓库后窗户的木板松了,能钻进去。孩子们就夜里溜进去,偷糖吃。”刘婆婆叹了口气,“着火那天夜里,他们肯定又进去了。火一起,门从外面锁着,窗户钉死了,出不来。”

老陈觉得嗓子发干:“后来……找到人了吗?”

“找啥呀,都烧成炭了。火太大,等扑灭了,里头啥也分不清。再说那年月,死个把孩子……唉。”刘婆婆摇摇头,“后来供销社的人把灰清出来,在后山随便埋了。镇上不让传,怕影响不好。时间一长,知道的人就少了。”

她提起盐袋子,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老陈一眼:“老陈啊,你要是听见啥动静……别深究。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

刘婆婆走了,留下老陈一个人站在冰冷的柜台后面。炉子里的煤烧得噼啪作响,但他觉得浑身发冷。他想起那个木盒,想起那五包奶糖,想起糖纸上那些模糊的孩子的脸。

那天下午,老陈去了镇东头的老张家。老张比他还大几岁,以前在供销社干过搬运工,后来腿摔坏了,就在家养着。老陈拎了瓶酒,老张就着花生米,话匣子打开了。

“你说75年那场火啊?”老张抿了口酒,眼神飘向窗外,“记得,咋不记得。那天是我值的班——不对,不该我值,是老赵。但老赵家里有事,跟我换的。”

“火是怎么起的?”

“说是电路老化,火花引着了堆在墙角的旧报纸。”老张又喝了口酒,“可我知道不是。”

老陈盯着他。

老张压低声音:“火是从仓库里面先烧起来的。我那天夜里起来撒尿,看见仓库窗户里有光——不是电灯光,是火光,一跳一跳的。我赶紧去叫人,等我们砸开门锁,火已经蹿上房梁了。”

“那你看见……里面有孩子吗?”

老张的手抖了一下,酒洒出来几滴。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老陈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我听见了。”老张终于说,声音干涩,“砸开门的时候,火正大,但我听见了……孩子的哭声。不止一个,是好几个,在里头哭叫。可是火太大了,人进不去。我们只能从外面泼水,听着那哭声越来越小,最后没了。”

他又灌了一大口酒,眼睛红了:“四个孩子。王大栓家的小子,李铁匠的闺女,还有两个是外地来走亲戚的。最大的九岁,最小的才六岁。后来清废墟的时候,在墙角找到一堆……烧化了的糖。都黏在一起了,黑乎乎的,跟炭似的。”

老陈走回供销社时,天已经擦黑。风又起来了,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针扎似的疼。他推开供销社的门,屋里还没生火,冷得跟外头差不多。他没开灯,摸黑走到柜台后面,从抽屉里翻出那颗糖。

糖纸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些孩子的眼睛依旧反着微光。他盯着看了很久,突然觉得那些模糊的脸清晰起来——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一个缺了门牙的男孩,一个圆脸,一个瘦高个……他们都在看着他。

那天夜里,老陈没等声音响起,就主动去了仓库。他打开锁,推开门,径直走到最里面,找到那个木盒。盒子里,五包糖还在。不,他数了数,只有四包了。他拿走的那包的位置空着。

他把口袋里那颗糖拿出来,放回那包拆开的糖里,然后把五包糖整整齐齐摆回盒子,盖好盒盖。他退出仓库,锁上门,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三圈,确保锁死了。

回到屋里,他生起炉子,烧了壶开水,泡了杯浓茶。他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了——糖还回去了,锁锁好了,那些孩子该安息了。

可他错了。

夜里,他又做梦了。这回不是在供销社,而是在仓库里。四周堆满杂物,空气里满是灰尘和霉味。那几个孩子就站在他面前,离得很近,他能看清他们棉袄上的每一块补丁,看清他们冻得发紫的嘴唇。

“陈叔叔,”那个缺门牙的男孩说,声音又尖又细,“糖少了。”

其他孩子一起说:“糖少了。”

“我们还少一颗。”

“少一颗。”

他们伸出手,不是讨要,而是直直地指向老陈的口袋——尽管那颗糖已经不在那儿了。他们的手指苍白,指甲缝里都是黑灰。

老陈惊醒,冷汗浸透了内衣。炉火已经弱了,屋里一片昏暗。他坐起来,突然听到后院传来声音——不是之前的窸窣声,而是笑声。

孩子的笑声。

清脆的、欢快的,像是在玩什么游戏。笑声在风里飘荡,忽远忽近。老陈冲到后门,从门缝往外看。仓库的门依旧锁着,但窗户……窗户上的木板缝隙里,透出微弱的光。不是电灯光,也不是火光,而是一种惨白惨白的、冷冰冰的光。

笑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第二天,老陈去了镇上的派出所。值班的是个小年轻,听老陈说完,笑了:“陈叔,您这是睡迷糊了吧?啥孩子笑声,肯定是风声。要不就是野猫。”

“不是风声,”老陈固执地说,“我听得真真的。”

“那仓库锁着呢,谁能进去?除非……”小年轻压低声音,“除非是那些东西。可陈叔,咱是唯物主义者,不信那个。”

老陈知道再说也没用,转身走了。他又去找了刘婆婆,找了几家老户,想问问有没有什么办法。有个老人悄悄告诉他:“去后山,给他们烧点纸吧。孩子可怜,死了这么多年,可能一直没走。”

腊月二十三,小年儿。老陈买了些纸钱、香烛,还有几包新出的奶糖——不是红星牌的,现在早没那牌子了。天黑后,他按老人说的,去了后山那片乱葬岗。雪很深,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找到一块相对平整的地方,点上香烛,烧了纸钱,把奶糖撒在雪地上。

“孩子们,”他对着空地说,“糖给你们,安心去吧。别在这儿逗留了。”

风把纸灰卷起来,在空中打着旋。老陈站了一会儿,觉得身上更冷了,赶紧下了山。

那一夜,供销社格外安静。没有窸窣声,没有笑声,老陈一觉睡到天亮,没有做梦。他以为终于结束了。

可第二天夜里,声音又回来了。而且更响了——不止是翻找声,还有奔跑声、追逐声、拍皮球的声音(仓库里根本没有皮球)。笑声比之前更响亮、更清晰,像是好几个孩子在玩捉迷藏。

老陈彻底崩溃了。

腊月二十五,他做出了决定——走。离开供销社,离开双林镇。他给县里的供销社总公司写了封信,说自己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干不动了。信寄出去,他开始收拾东西。

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几件衣服,几本书,那杆跟了他二十年的烟袋锅子。他本来想悄悄走,但镇上人还是知道了。走的前一天,好几个老邻居来看他,给他带了点干粮、咸菜,让他路上吃。

没人问他为什么突然要走。大家心照不宣。

最后一夜,老陈没睡。他坐在炉子边,看着火一点点弱下去。午夜时分,后院的声音准时响起。这次他听清了——不止是笑声,还有说话声。

“你藏好了吗?”

“藏好啦!”

“我来找你们啦!”

接着是一阵奔跑的脚步声,欢快的笑声。然后突然安静下来,一个细细的声音说:“还少一颗糖。”

“少一颗。”

“永远少一颗。”

老陈捂住耳朵,但声音直接钻进脑子里。他站起来,走到后门,最后一次从门缝往外看。

仓库窗户的木板缝隙里,那惨白的光还在。而在光影之间,他看见了——几张孩童的面孔,贴在窗户里面,正朝外看。他们的脸在光里模糊不清,但眼睛的位置,闪着和糖纸上一模一样的反光。

老陈猛地退后,撞在货架上,几包过期的方便面掉下来,砸在地上。他再不敢看,转身冲回屋里,抓起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供销社。

天还没亮,雪又下了起来。老陈踩着厚厚的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镇外走。走到镇口那棵老槐树下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供销社漆黑一片,像一头蹲在雪地里的巨兽。而后院仓库的位置,那惨白的光还亮着,在风雪中明明灭灭。

老陈走了。供销社从此彻底关门,铁门上了两道锁,再没人进去过。但双林镇的人都说,每到风雪夜,尤其是腊月前后,路过镇西头时,还能听到后院传来孩子的笑声。

清脆的、欢快的,像是在玩永远玩不腻的游戏。

偶尔有胆大的年轻人凑近听,还能听见细微的、翻找东西的声音,和那句重复了无数遍的低语:

“还少一颗糖……”

“永远少一颗。”

骑士书屋推荐阅读:穿越三嫁,前夫们都是旺妻命!离婚后,总裁前夫天天想复婚周杰,林晓晓的校园生活快穿之攻略男主:绿茶心计人形武器在七零娘娘假死后,陛下杀疯了娇妾媚骨末世重生,我有灵珠空间绑定修仙系统,泼天富贵轮到我了女户传奇双重生后,他想结婚,她偏不嫁夫妻一起玩穿越体验人生不好了!尚书府嫡女被退婚了警察,你别过来啊!人在鎏金:从销冠开始无限流:胆小鬼误入恐怖游戏带着系统的我在如懿传里当街溜子开局十连抽,我在万界纵横遗风之月夜幕下的广场舞穿进虐文的我无所不能快穿炮灰之宿主是个美貌小废物奥特:我获得了银河维克特利之光快穿:毛绒绒拯救黑化BOSS斗罗:穿越斗罗成为武魂殿二小姐爆宠!六个哥哥跪着榴莲求抱抱快穿之女配翻身独美娇气大小姐的末世预知梦碎裂掌控蓝锁监狱平行世界之邓为原来你这么爱我大秦:天崩开局,横推西域特工的年代生涯王爷走开,王妃她只想发财盗墓:齐先生的玫瑰花崩坏:开局觉醒幸运值系统旅行在全职猎人嫁渣男毁半生,大小姐要逆袭山君家的山头是座珍宝库不许追我姐,不是让你来追我啊!一人:我,唐门偃师,铁血川王!惊!卑微丫鬟竟是霸道君主穿越之陈皇后盼盼不语崩坏世界的【正常】科学家们别小看兔子末世拒绝基建,带着闺蜜一起苟我给李白做书童记得牵起我的手她身娇甜软,撩拨禁欲律师下神坛
骑士书屋搜藏榜:怎么办?穿成修仙文大魔头的亲妹九幽吞天决我带着八卦去异界凡儒综影视:不一样的活法带着物资在古代逃荒十九年只要系统出得起,996也干到底总裁又在套路少夫人绝世医妃:腹黑王爷爱上我别人都穿成师尊,我穿成那个孽徒网球:开局绑定龙马,倍增返还多年以后,我们仍在努力从蒙德开始的格斗进化四合院:开始幸福生活一条龙的诸天之路玲珑醉红尘你难道不喜欢我吗从天而降的桃小夭被迟总捡回了家娇知青嫁给修仙回来的糙汉被宠爆乐队少女幻物语作精重生,哥哥们我摊牌了公主风云录新婚夜被抄家?医妃搬空全京城圣诞诡异录综影视:万界寻心大厦闹鬼,你还让我去做卧底保安开局无敌:我是黑暗迪迦人家鉴宝你鉴墓,可太刑了恐怖逃杀,综漫能力让我碾压一切豪门枭宠:重生狂妻帅炸了彼岸蓝调:少女的伤与愈被宰九次后我成了女主的劝分闺蜜离婚后,她携崽炸了总裁办公室快穿:宿主又狗又无情末世抽中s级天赋,我带蓝星崛起做卡牌,我可是你祖宗!被柳如烟渣后,我穿越了一人成为耀眼的一颗星星吧豪门军少密爱成瘾厉总别虐了,太太她要订婚了星际军区的日常生活杂言诗集重生:朕的二嫁皇妃四合院:在四合院虐禽的日子煞气罡然叹卿意绑定恶人系统后我红了抢来的太太又乖又甜女尊世界的星际男帝
骑士书屋最新小说:流放:我带着系统在流放地种田散修的日常摸骨追凶谢sir他口嫌体直极速追杀:从裁缝到高台桌长老惊!重生后我撕了高考志愿西游:瘦子,乞丐,猴子?大圣水浒亡命仙界,我和十三仙女联手民国迷踪新还珠我娘是令妃青梅暖玉逆袭:璀璨人生我的玩家比诡异更诡异舔狗舔过头被主角们强制爱了财务自由:女大重返校园当网红星辰予你:误撩学长后我全网火了废柴觉醒全系后,把摄政王宠上天都市罪案风云:欲望与正义的较量穿书自救指南,不,我掀桌猛鬼宿舍:我的小床收益百倍韩娱:绑定系统面板后我超神了剑鼎凌九霄我在恐怖无限流里当好人重生后我手撕渣男,大佬为我俯首四合院:从拒绝易中海,一路进部赘婿的假戏内核星铁:我将背负一切悲剧宇宙危险1之地球的城市危机1她新婚夜忘锁门京圈大佬一夜沦陷星河之恋!有兽焉:从世界诞生之初开始蛇聘前夫重生护堂妹?嫁反派后他急了啥?复制到奥特胸肌人间小温报告教官,请指示!方舟:我还活着的日子我在洪荒录道诡今夜吻玫瑰:总裁的囚心契约夫人十年不孕,改嫁后一胎三宝司医生白天冷冰冰晚上求亲亲崩铁:被素裳捡到的我靠写书封神快穿:撒娇美人最好命盗墓险记我在三国管档案凡逆剑尊以爱为营,伺机而动全技能摸鱼修仙宜修重生:皇贵妃?先手刃端妃灼骨危情:总裁的完美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