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过铺满落叶的林间地面，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
十二匹战马承载着二十一名伤痕累累的逃亡者，在茂密的山林中向着东南方向艰难穿行。速度并不快，林深树密，时而需要下马牵行，时而需要绕开无法通行的陡崖或沟壑。
萧煜伏在马背上，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剧烈的颠簸让肩头的伤口持续承受着折磨，鲜血早已浸透绷带，顺着甲胄缝隙缓缓滴落。他紧咬着牙关，额头上冷汗涔涔，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勉强维持着清醒，指引着方向。
苏澈策马紧跟在他身侧，目光几乎未曾离开过他。看着萧煜因强忍痛苦而微微颤抖的背脊，苏澈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他几次想开口要求停下来重新处理伤口，但都知道这是奢望。停下来，就意味着可能被后面随时会出现的追兵赶上。
“王爷，再往前，山林似乎开始稀疏了。”负责在前探路的斥候折返回来，低声禀报。
萧煜勉力抬起头，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向前望去，果然，远处的天际线变得开阔了些。“小心探查，确认是否有敌军，或者……是否有我方活动的痕迹。”他声音虚弱，却依旧保持着警惕。
片刻后，斥候再次返回，这次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王爷！前方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山谷，未发现敌军踪迹！但是……在山谷对面的山脊上，隐约能看到有烽燧的遗迹！”
烽燧！
这两个字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众人几乎绝望的心田！有烽燧，就意味着这里曾经是大胤边防体系的延伸，即便如今可能已经废弃，但也代表着他们可能已经靠近了帝国的实际控制区，或者至少是曾经的控制区！
“过去看看！”萧煜精神一振，仿佛伤口的疼痛都减轻了几分。
队伍加快速度，穿过最后一段密林，眼前豁然开朗。一个不算太大的山谷呈现在眼前，谷中有一条浅浅的溪流穿过。
而在山谷对面，一座不算高大的山脊上，赫然矗立着一座以泥土和石块垒砌而成的方形烽火台，看起来已经有些残破，顶部了望的木结构部分已然坍塌，但主体结构尚存。
希望，如同干涸大地上的甘霖，滋润着每一个人。
他们迅速穿过山谷，来到烽燧之下。亲卫们谨慎地探查了周围，确认安全。这座烽燧显然已经废弃多时，台基下的小屋早已坍塌，里面空无一物，积满了灰尘和鸟兽的粪便。
萧煜在苏澈和亲卫的搀扶下，艰难地登上烽燧顶部。视野极佳，可以望见连绵的群山和更远处隐约的平原轮廓。他仔细观察着四周的地形和烽燧本身的结构。
“看规制，这是大胤边防体系的次级烽燧，主要用于传递信号和警戒。”萧煜喘息着分析，“废弃时间不短，但并未被彻底毁坏。若能点燃烽火，或许……能被更远处尚在运作的烽燧或者巡逻队看到。”
点燃烽火！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烽火一起，烟柱冲天，确实有可能被己方发现，但也同样会暴露他们的确切位置，万一引来的是贺兰部的追兵，那便是自寻死路。
“王爷，太冒险了！”副将面露忧色。
萧煜看向苏澈，眼神中带着询问。在这种涉及生存概率的抉择上，他愿意听听苏澈的意见。
苏澈沉吟片刻，目光扫过疲惫不堪、几乎人人带伤的队伍，又看向萧煜肩头那触目惊心的血色，最终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们撑不了多久了，尤其是你。
与其在逃亡中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或者因伤势恶化而……不如赌一把！赌我们的运气，赌大胤的边防还没有完全瞎掉！”
萧煜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苏澈的选择与他所想不谋而合。绝境之中，有时就需要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
“收集所有能燃烧的东西！枯枝、落叶、甚至那些废弃的木料！”萧煜下令，“把烽燧顶部的火塘清理出来！”
亲卫们立刻行动起来。虽然疲惫，但希望给了他们新的力量。很快，烽燧顶部的火塘被清理干净，大量的可燃物被堆积上去。
“苏先生，你来。”萧煜看向苏澈，递过了自己的火折子。这个点燃希望之火的动作，他想交给苏澈来完成。
苏澈接过那冰冷的火折子，深吸一口气，走到那堆得高高的柴薪前。他蹲下身，拔开火折子的盖子，用力一吹，微弱的火苗亮起。他小心翼翼地将火苗凑近干燥的枯叶。
“噗——”
火苗接触到极易燃烧的枯叶，瞬间变大，发出欢快的噼啪声，迅速蔓延开来，点燃了更多的枯枝。浓烟开始升起，起初是淡淡的青色，随着火势加大，逐渐变成了冲天的滚滚浓烟！
所有人都仰着头，紧张地望着那直冲云霄的烟柱。风不算大，烟柱笔直地升上高空，在蔚蓝的天幕下显得格外醒目。
希望，随着这缕烟火，被送上了天空。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火堆在燃烧，烟柱在持续。萧煜的体力似乎也随着这希望的燃烧在一点点流逝，他靠着烽燧残破的墙壁坐下，呼吸愈发沉重，眼神开始有些涣散。
苏澈守在他身边，不断用溪水湿润他干裂的嘴唇，心中的焦急如同这烽火般灼烧。他能做的已经都做了，现在，只能等待命运的裁决。
是迎来救援的曙光，还是引来索命的死神？
就在太阳开始西斜，火光渐弱，众人的心也渐渐沉下之时，一直死死盯着远方平原方向的斥候，突然发出了激动到几乎变调的叫喊：
“烟！那边有烟！是回应！是我们的烽燧在回应！”
所有人瞬间抬头，极目远眺！果然，在遥远的天际线下，另一道细小的、但确凿无疑的烟柱，正袅袅升起，与他们这里的烽烟遥相呼应！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幸存的亲卫们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狂喜，不少人甚至热泪盈眶。
苏澈紧紧握住了萧煜冰冷的手，声音哽咽：“萧煜！你听到了吗？有回应！我们……我们得救了！”
萧煜艰难地睁开眼，望向那远方的烟柱，苍白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抹微弱却真实的弧度。他反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握住了苏澈的手。
意识，终于沉入了黑暗。但这一次，黑暗不再令人恐惧，因为希望的曙光，已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