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之内，药气与一种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数名朔州医官围在床榻边，脸上写满了无能为力的焦灼与惶恐。
床榻之上，萧煜双目紧闭，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蜡黄，颧骨却泛着诡异的潮红，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唯有紧蹙的眉头显示他仍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当陈骞带着被亲兵“抬”进来的苏澈闯入时，所有人都是一愣。
“陈将军，这是……”为首的老医官愕然道。
“苏先生身体不适，怀疑有人下毒，临死前要求见王爷一面！”陈骞言简意赅，语气复杂，目光却紧紧盯着苏澈，看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苏澈在被放下的瞬间，仿佛回光返照般，挣扎着扑到萧煜床前，手指迅速搭上了他的腕脉。指下脉搏快、浮、无力，如同绷紧的细丝，随时可能断绝！再看他肩头包扎处，隐隐渗出的液体已带黄绿色，腥臭之气正是由此而来！
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已不仅仅是感染，恐怕已出现了败血症的早期休克症状！
“胡闹！王爷需要静养！岂容闲杂人等打扰！”一名年轻些的医官见苏澈动作，忍不住出声呵斥。
苏澈猛地抬起头，之前那副“虚弱中毒”的模样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锐利与权威，目光如电扫过在场所有医官：“静养？再静养下去，王爷就要被你们耽误致死了！”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让那出声的医官下意识后退半步。
“你……你休得胡言！我等已用了最好的金疮药和解毒散！”老医官气得胡子发抖。
“金疮药？解毒散？”苏澈冷笑，毫不客气地指着萧煜肩头的伤口，“你们可知王爷所患并非普通外伤，亦非已知毒物？此乃‘创伤热毒’，邪毒已由创口入里，侵入血脉，引发高热不退，乃至神昏！你们用的那些药，根本不对症！表面敷药，内里脓毒未清，邪热壅盛，如何能好？！”
他用的虽是古代医理词汇，但指向的核心问题——感染及全身性炎症反应——却是准确的。
众医官被他这番疾言厉色和精准的判断震住，一时竟无人反驳。他们确实束手无策，也隐隐感觉王爷的病势非同一般。
“陈将军！”苏澈转向脸色变幻不定的陈骞，语气急促而沉重，“王爷现在命悬一线！高热不退，邪毒攻心，若再不采取正确措施，最多撑不过明日天明！
草民愿立军令状，若不能稳住王爷病情，甘愿受军法处置！但请将军信我一次，立刻按我的要求准备东西，并请诸位医官从旁协助！”
陈骞看着苏澈那双充满急切、自信与决绝的眼睛，又看了一眼床上气息奄奄的萧煜，心脏狂跳。他赌不起！若王爷真死在这里，无论原因为何，他都难逃干系！而眼前这个苏澈，是王爷拼死救回的人，也是此刻唯一一个敢立军令状、言之凿凿能救人的人！
“你需要什么？！”陈骞不再犹豫，咬牙问道。
“沸水！大量的沸水！干净的白布越多越好！烈酒！匕首在火上灼烧消毒！再去我之前住的西厢院，将我随身包袱里那几个药瓶和那包晒干的草药全部取来！快！”苏澈语速极快，条理清晰。
陈骞立刻对亲兵下令：“按苏先生说的办！最快速度！”
亲兵领命飞奔而去。
苏澈不再理会旁人，俯身开始小心翼翼地解开萧煜肩头的绷带。当那狰狞的创口完全暴露出来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伤口周围红肿发亮，中心位置已然溃烂，黄绿色的脓液不断渗出，散发着更难闻的气味。
几名医官面露不忍和羞愧，他们之前的处理，显然未能控制住局面。
很快，苏澈需要的东西被陆续送来。他首先用烈酒反复清洗自己的双手，然后命令亲兵将匕首在烛火上反复灼烧。他接过灼热的匕首，对陈骞和医官们道：“我要为王爷刮除腐肉，引流脓液，过程会很痛苦，需要人按住王爷，避免他因剧痛挣扎。”
陈骞立刻亲自上前，和两名亲兵一起，稳稳按住萧煜的四肢。
苏澈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专注。他用消毒过的匕首，精准而快速地刮除伤口上那些已经坏死化脓的腐肉和组织。昏睡中的萧煜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湿了鬓发。
陈骞和亲兵用力按住，心中亦是不忍。
苏澈心无旁骛，动作稳而快，将脓液彻底挤出，直到创口流出鲜红的血液。然后用大量的、煮沸后晾温的盐水反复冲洗创口内部，确保最大限度地减少细菌残留。
整个过程看得一旁的古代医官们心惊肉跳，这种近乎“残忍”的清创方式，他们闻所未闻！但看着那些被清除的脓腐之物，他们又隐隐觉得，这或许才是正确的处理方式。
清创完毕，苏澈拿出自己带来的药瓶和草药。药瓶里是他之前利用有限条件提炼的一些高度酒精和浓缩的植物抗菌提取液。
他将提取液小心地涂抹在清理干净的创面上，然后将捣碎的白毛夏枯草混合芦荟汁液再次敷上，用干净的白布重新包扎好。
接着，他又将带来的柴胡等具有退热消炎作用的草药煎煮，小心地喂萧煜服下。
做完这一切，苏澈才脱力般后退一步，脸色苍白，几乎站立不稳。刚才全神贯注的操作，耗费了他巨大的心力。
室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床榻上的萧煜。他依旧昏迷，但之前那急促得吓人的呼吸，似乎略微平缓了一丝，紧蹙的眉头也仿佛舒展了一点点。
“接下来……就看药效能吸收多少，以及王爷自身的意志了。”苏澈的声音带着疲惫，但眼神却充满期待。他已经做了在这个条件下能做的一切。
陈骞看着苏澈，眼神复杂。此人行事果决，手段奇特，看似狠辣，实则……或许真的身怀起死回生之能？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节度使张大人到！”
张启隆终于还是来了。他看着满室狼藉，闻着空气中残留的血腥与药味，目光最终落在疲惫的苏澈和床榻上面色似乎稍缓的萧煜身上，脸上那惯常的和煦笑容微微收敛，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霾。
“苏先生，看来……你成功了？”张启隆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苏澈挺直脊梁，迎上他的目光，不卑不亢：“回大人，王爷病情暂稳，但能否脱险，还需观察十二个时辰。”
张启隆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很好。那这段时间，就辛苦苏先生，寸步不离，守在王爷身边吧。”
这话听着是信任与托付，实则……是将苏澈与萧煜彻底绑在了一起。若萧煜好转，苏澈有功；若萧煜身故，苏澈便是最大的责任人，甚至可能被安上“谋害亲王”的罪名！
苏澈如何听不出这弦外之音？但他别无选择。
“草民，遵命。”他平静地应道，转身坐回萧煜床边，握住了他依旧滚烫却不再那么死气沉沉的手。
这场与死神的赛跑，他赢得了初步的喘息之机，但也将自己更深地卷入了权力的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