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为沉寂了一夜的靖国公府镀上一层浅金。然而这份宁静之下,暗流汹涌更甚往日。
沈清辞与夜宸悄然回到听雪苑时,天际才刚刚泛白。环儿一夜未眠,焦急等候在院中,见到两人安然归来,才长长松了口气。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昨夜……昨夜柳姨娘派人来问了好几次,说是担心小姐,都被奴婢搪塞过去了。”环儿压低声音,急急禀报。
沈清辞神色不变,眼中却寒芒微闪。担心?怕是巴不得她死在外面才好。
“无妨。”她淡淡一句,转而问道,“府中可有异动?”
环儿连忙道:“别的倒没什么,只是松涛苑那边……柳姨娘以老爷需要绝对静养为由,将原本轮值的几个老人都换成了她自己的心腹,连煎药都不假人手了。”
沈清辞冷笑一声,果然如此。昨日她刚展露能为父亲缓解病痛的能力,柳氏便立刻加强了封锁,这是怕她再接近父亲,查出更多东西。
“知道了。你去准备些热水,我要沐浴更衣。”沈清辞吩咐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环儿应声而去。
夜宸看向沈清辞:“柳氏已起疑心,恐会狗急跳墙。”
“她越是如此,越是证明心中有鬼。”沈清辞走到窗边,望着渐亮的天色,“父亲体内的毒,不能再拖。我必须尽快拿到府中的部分掌控权,至少……要能自由进出松涛苑,掌控父亲的饮食药物。”
这并非易事。柳氏经营内宅多年,树大根深。
“你待如何?”夜宸问道。他相信沈清辞必有对策。
沈清辞转身,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她不是最重名声,最想维持她贤良淑德的假面吗?那我便……撕开这层假面,让她自乱阵脚。”
她心中已有定计。柳氏最大的依仗,除了掌控内宅,便是她那个在吏部任职的兄长,以及宫中那位颇为得宠的柳昭仪。但要动这些根基非一日之功,眼下,需先从内宅入手,让她尝尝众叛亲离的滋味。
半个时辰后,沈清辞沐浴完毕,换上了一身素净的月白色衣裙,未施粉黛,却更显清丽绝俗,左脸上那残余的浅淡痕迹,在她通身冷冽气质映衬下,反倒添了几分神秘的美感。
她并未直接去找柳氏,而是带着环儿,先去了府中负责采买的二门处。
此时正是各房管事、婆子来领取对牌、禀报事宜的时候,人来人往,颇为热闹。见到沈清辞到来,众人皆是一愣,随即神色各异地上前行礼问安,目光中充满了惊疑与探究。
沈清辞神色淡然,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负责采买的外院管事李嬷嬷身上。这李嬷嬷是柳氏的远房亲戚,仗着柳氏的势,没少中饱私囊,克扣各房用度,尤其是对听雪苑,更是苛刻至极。
“李嬷嬷,”沈清辞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昨日翻阅旧年账册,发现去岁冬日,府中采购银霜炭一项,支出高达三千两。据我所知,同期市面上等银霜炭不过五两银子一担,府中即便用量再大,何至于此?”
李嬷嬷脸色瞬间一变,强自镇定道:“回大小姐,去岁严寒,炭价飞涨,且府中所用皆是上上之品,自然贵些。这些账目,柳姨娘都是亲自过目核对过的。”
“哦?”沈清辞眉梢微挑,“可我核对库房入库记录,去岁冬日入库的银霜炭,数量与账册所载,似乎对不上,差了近两百担。嬷嬷可知,这两百担炭,去了何处?”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一片寂静,所有管事婆子都屏住了呼吸,惊骇地看着沈清辞,又偷偷去瞄李嬷嬷瞬间惨白的脸。
侵吞主家财物,这可是大罪!
“大……大小姐明鉴!”李嬷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涔涔而下,“定是……定是账房记录有误,或是库房保管不善……老奴,老奴绝对不敢啊!”
“账房记录有误?库房保管不善?”沈清辞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却冰冷刺骨,“那为何我查到,城西李记炭行的老板,是嬷嬷你的亲侄儿?去岁府中采买的炭,十有八九出自他手,价格却比市面高了足足三成?这其中的差价,又进了谁的口袋?”
她每问一句,李嬷嬷的脸色就白上一分,身体抖如筛糠。这些隐秘,这深居简出的大小姐是如何得知的?!
周围众人看向李嬷嬷的眼神,顿时充满了鄙夷与幸灾乐祸。这李嬷嬷平日仗势欺人,没少得罪人,如今见她倒霉,自然乐见其成。
“还有,”沈清辞目光转向负责厨房采买的张婆子,“去岁中秋,府中采买宴席所用南海血燕,账册记录百两一斤,可我怎听说,市面上品相最好的血燕,也不过六十两?剩下的四十两差价,又作何解释?”
张婆子腿一软,也跪了下来,面无人色。
沈清辞接连发问,矛头直指柳氏手下几个最得力、也最贪墨的管事婆子,每一桩每一件都证据确凿,言之有物。她并未直接指责柳氏,但这些管事皆是柳氏心腹,她们贪墨,柳氏岂能脱得了干系?
不过片刻功夫,二门处已跪倒了一片,之前还气焰嚣张的管事婆子们,此刻个个面如土色,磕头求饶不止。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国公府。下人们议论纷纷,看向听雪苑方向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与不可思议。这位沉寂多年、被视为不祥废柴的嫡小姐,甫一归来,便以如此雷霆手段,直指柳姨娘的心腹,这是要……变天了啊!
“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啊!”李嬷嬷涕泪横流,爬到沈清辞脚边,“老奴……老奴也是一时糊涂,求大小姐开恩!这一切……这一切都是……”
她话未说完,一个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清辞!你这是在做什么?!”
柳氏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急匆匆地赶来,脸色铁青,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向沈清辞。她显然已经收到了消息。
沈清辞缓缓转身,迎上柳氏那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神色平静无波:“姨娘来了。我正在核查府中账目,发现些许疏漏,正询问几位管事嬷嬷。怎么,姨娘觉得不妥?”
柳氏看着跪了一地的心腹,尤其是李嬷嬷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模样,气得浑身发抖。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怒,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核查账目自然是应当的。只是这些陈年旧账,难免有些疏漏,何须如此兴师动众?惊扰了老爷静养,岂非不美?不如交由姨娘来处理,定会给伱一个交代。”
她想将事情压下去,保住这些心腹,也保住自己的脸面。
沈清辞却摇了摇头,语气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姨娘掌管中馈辛苦,清辞身为嫡女,理应为姨娘分忧。既然发现了问题,自然要查个水落石出,以正家风。否则,传扬出去,外人还以为我靖国公府规矩败坏,纵奴欺主呢。”
她句句在理,字字诛心,将柳氏的话堵得死死的。
柳氏胸口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几乎要咬碎银牙。她看着眼前这个气质大变、言辞犀利的沈清辞,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无法掌控的恐惧。
这个贱人,不能再留了!必须尽快除掉!
然而,眼下众目睽睽,她若强行包庇,只会坐实了纵容之名。
“既……既然你执意要查,那便查吧!”柳氏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只是莫要冤枉了好人!”
“姨娘放心,清辞自有分寸。”沈清辞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地上瘫软的李嬷嬷等人,声音陡然转冷,“李嬷嬷,张婆子……尔等贪墨主家财物,证据确凿!即日起,革去管事之职,连同家眷,一并发卖!所得银钱,充入公中!以儆效尤!”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炸响!
革职!发卖!这可是极其严厉的惩处!尤其是对李嬷嬷这等有头有脸的管事来说,简直比杀了她们还难受!
“不!大小姐饶命!姨娘救命啊!”李嬷嬷等人发出杀猪般的哀嚎,拼命磕头。
柳氏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沈清辞这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打了她的脸,拔除了她的羽翼!
“沈清辞!你……你……”柳氏指着沈清辞,气得说不出话来。
沈清辞却不再看她,目光转向周围那些噤若寒蝉、却又隐隐带着一丝快意与期待的管事婆子们,朗声道:“即日起,府中一应采买、账目,皆需由我与环儿共同核对确认,方可支取银钱。若有再敢中饱私囊、欺上瞒下者,李嬷嬷等人,便是前车之鉴!”
她没有说要完全夺权,而是提出了“共同核对”,既展示了权威,又未彻底撕破脸,留下了转圜余地,却实实在在地将一部分权柄抓在了手中。
众人闻言,心中凛然,看向沈清辞的目光彻底变了。这位大小姐,手段狠辣,心思缜密,绝非易于之辈!
沈清辞不再多言,对着脸色铁青、几乎站立不稳的柳氏微微福身:“姨娘若无其他吩咐,清辞便先告退了,还要去为父亲准备药膳。”
说完,她带着环儿,在一众或敬畏、或复杂、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从容离去。
阳光洒在她月白色的背影上,勾勒出挺直而决绝的轮廓。
柳氏死死盯着她的背影,眼中充满了怨毒与杀意。
沈清辞感受着身后那如芒在背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只是开始。接下来,该去会一会那位……负责父亲“病情”的府医了。这国公府的天,是时候变一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