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彻底驱散了夜色,靖国公府内却弥漫着一股不同以往的紧张气氛。二门处那场雷霆般的清算,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涟漪已扩散至府中每一个角落。
下人们行走间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交谈声也压得极低,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听雪苑的方向。那位归来的嫡女大小姐,仅用一日功夫,便以铁腕手段革职发卖了柳姨娘手下最得力的几个管事婆子,更是将府中采买与账目的核对权牢牢抓在了手中。这份心机与魄力,让所有曾轻视她、甚至欺辱过她的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沈清辞对此心知肚明,却浑不在意。她此刻正带着环儿,朝着府中医官陈明德所居的“百草轩”走去。
陈明德,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须,在靖国公府担任府医已近二十年,素以谨慎持重着称。柳氏掌家后,对其颇为倚重,沈擎苍此次“病重”,更是由他全权负责诊治,太医院的方子也需经他之手抓取、煎制。
在沈清辞看来,此人若非医术不精,未能察觉父亲身中奇毒,那便极有可能是柳氏的同谋,至少也是知情不报,甚至……是下毒的执行者!
百草轩位于国公府东南角,环境清幽,院中种植着不少草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沈清辞步入院中时,陈明德正坐在堂屋内的太师椅上,捧着一卷医书,眉头微蹙,似乎在钻研什么疑难杂症。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见到沈清辞,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与慌乱,随即放下医书,起身拱手行礼。
“老朽见过大小姐。”他语气恭敬,姿态做得十足,但沈清辞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神那一瞬间的闪烁,以及他放下医书时,指尖那微不可查的颤抖。
“陈大夫不必多礼。”沈清辞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屋内陈设,最后落在陈明德脸上,语气平和,“清辞今日前来,是想向陈大夫请教一下父亲的病情。”
陈明德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大小姐孝心可嘉。国公爷之症,乃是忧思过度,伤及心脾,以致肝气郁结,气血不畅。老朽与太医院诸位同僚会诊,皆以此论。如今正以疏肝解郁、宁心安神之方调理,需静养些时日。”
这套说辞,他早已烂熟于心。
沈清辞静静听着,不置可否,待他说完,才缓缓开口:“哦?忧思过度,肝气郁结……陈大夫确定,仅是如此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陈明德没来由地心头一跳。
“大小姐……此言何意?”陈明德强自镇定,“脉象、症状皆吻合,太医院诸位大人亦是此诊断……”
“是吗?”沈清辞上前一步,逼近陈明德,那双清冽的眸子仿佛能直视人心,“可我昨日为父亲请脉,却觉得父亲脉象沉滞中,另有一股阴寒邪气盘踞心脉,并非简单的郁结之症所能解释。陈大夫行医数十载,经验丰富,难道……就一点都未曾察觉?”
她的话,如同惊雷,在陈明德耳边炸响!
阴寒邪气盘踞心脉!她……她竟然真的能诊出来?!这怎么可能?!那“蚀心蛊”极其隐秘,若非下毒之人或精通此道者,绝难察觉!这位深居简出的大小姐,何时有了如此高明的医术?!
巨大的震惊与恐惧瞬间攫住了陈明德,他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哆嗦着,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看来,陈大夫是察觉了。”沈清辞将他这副模样尽收眼底,心中冷笑,语气却愈发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惋惜,“只是不知,陈大夫是医术不精,未能深究?还是……明知其毒,却隐瞒不报,甚至……助纣为虐?”
“助纣为虐”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陈明德心上!
他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慌忙扶住旁边的桌案,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大……大小姐!慎言!慎言啊!老朽……老朽对国公爷忠心耿耿,岂敢……岂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这……这定是大小姐诊错了!对,定是诊错了!”
他语无伦次,试图否认,但那苍白的脸色和慌乱的眼神,早已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
沈清辞不再逼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平静无波,却比任何厉声斥责更让陈明德感到窒息。他感觉自己仿佛被剥光了衣服,所有隐秘都暴露在这位年轻大小姐的目光之下。
“陈大夫,”沈清辞忽然转移了话题,语气变得有些缥缈,“我记得,你有一独子,名唤陈玉书,年方十八,颇有才名,如今正在南山书院求学,准备明年春闱,可是?”
陈明德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她……她怎么会知道玉书?!还知道得如此清楚?!
沈清辞无视他的惊骇,继续缓缓说道:“南山书院虽好,但竞争激烈,若无人提携,想要金榜题名,恐怕不易。更何况……若其父身负谋害国公、欺君罔上之罪,这前程……怕是就此断送了。”
她的话语如同最冰冷的毒针,一根根扎进陈明德的心脏!他唯一的儿子,是他全部的希望和软肋!
“不!不要动我儿子!”陈明德彻底崩溃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磕头如捣蒜,“大小姐!饶命!饶了玉书!老朽……老朽也是被迫的!是柳姨娘!是她逼我的!她以玉书的前程和性命相威胁,老朽……老朽不得不从啊!”
他终于承认了!
沈清辞眼中寒光暴涨,果然如此!
“将你知道的,一五一十说出来!若有半句虚言……”沈清辞的声音冰冷如铁。
“我说!我说!”陈明德涕泪交加,再不敢有丝毫隐瞒,“是柳姨娘!大约半年前,她找到老朽,给了老朽一种名为‘蚀心蛊’的奇毒,让老朽混入国公爷的饮食汤药之中。此毒无色无味,中毒之初状若风寒,继而如同忧思成疾,极难察觉,且会慢慢侵蚀心脉,放大郁结情绪,直至……直至心力交瘁而亡!”
“她为何要毒害父亲?!”沈清辞厉声追问。
“老朽……老朽不知具体缘由,只隐约听柳姨娘提起,似是国公爷……无意中撞破了什么……关乎柳家乃至朝中某位大人物的隐秘,必须……必须封口……”陈明德颤抖着说道,“每次下毒,都是柳姨娘身边的心腹王嬷嬷亲自将毒药送来,监视老朽放入药中……解药……解药也在柳姨娘手中,她每月会给我一点,用以缓解国公爷表面的症状,以免引人怀疑……”
沈清辞拳头骤然握紧,指节泛白!好一个柳氏!好一个毒妇!为了掩盖秘密,竟对自己的夫君下此毒手!
“昨日我送去药膳,父亲服下后反应剧烈,可是你或柳氏动了手脚?”沈清辞想起昨日松涛苑的惊险。
陈明德慌忙摇头:“不……不是!昨日大小姐的药膳,柳姨娘确实命老朽暗中加重了‘蚀心蛊’的剂量,想……想借此构陷大小姐谋害亲父……但国公爷服下后的剧烈反应,却非毒素加重所致,倒像是……像是大小姐的药膳,与那‘蚀心蛊’发生了冲突,反而激发了毒性……”
原来如此!沈清辞心中明了,她的“寂灭护心丹”药性至阳至纯,正是那阴寒“蚀心蛊”的克星,服药初期会产生剧烈冲突,但只要能压制过去,便能逐步化解毒素。
“今日之言,你若敢泄露半句……”沈清辞目光如刀,落在陈明德身上。
“不敢!老朽绝对不敢!”陈明德连连磕头,“只求大小姐……求大小姐保住玉书……”
“只要你乖乖配合,你儿子的前程,我或许可以酌情考虑。”沈清辞淡淡道,“从今日起,父亲的汤药,需经我过目后方可煎服。你依旧如常去向柳氏禀报,该怎么说,不用我教你吧?”
“明白!老朽明白!”陈明德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地应承。
沈清辞不再多言,转身走出百草轩。阳光洒在她身上,却驱不散她眉宇间的凛冽寒意。
柳氏……柳家……朝中大人物……“烈焰焚城弩”……
一条条线索逐渐清晰,又交织成一张更加庞大而危险的网。
她抬头望向主院的方向,眼神冰冷而坚定。
下一个,该去找那位“贤良淑德”的柳姨娘,好好算一算总账了!父亲的毒,母亲的冤,还有原主这些年受的屈辱……是时候,连本带利,一并讨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