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内,灼热的气浪几乎要将空气扭曲,赤红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窑壁,发出沉闷的呼啸,如同远古巨兽在低吼。
砖石被烧得泛出暗橙光泽,每一次火焰跃动都投下蠕动的影子,仿佛整座窑炉正在呼吸。
热浪扑面而来,连睫毛都感到微微发烫,耳中充斥着木柴爆裂的“噼啪”声与火焰吞吐的“呜咽”,仿佛大地深处传来压抑的怒意。
林墨站在炉火映不到的阴影里,清冷的脸庞被跳跃的光影勾勒出几分诡秘,额角渗出细密汗珠,顺着苍白的侧脸滑落,在颈间留下一道微亮的湿痕。
她手捧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陶壳,递到苏烬宁面前——那外壳呈灰褐色,表面布满粗粝颗粒,指尖触碰时传来温热而干燥的质感,像一块刚从火中取出的兽骨。
那双孤傲的眼眸里,竟也难得地燃起一簇兴奋的火苗,瞳孔深处跳动着与窑火同频的光点。
“成了。”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简短,却带着一丝金属碰撞般的质感,冷冽而清晰,在热浪中划出一道锐利的声响。
陶壳入手温热,表面粗糙,却有一种沉甸甸的实在感,仿佛握住了某种即将破壳而出的力量。
苏烬宁接过,指腹缓缓摩挲着陶壳侧面一道细微的凸起——那是一条嵌入陶体的铁脊,边缘略带锯齿,触之微刺,像蛰伏的獠牙。
这便是林墨所说的“火石”。
“用它与铁器摩擦。”林墨言简意赅,语气如刀锋出鞘。
苏烬宁依言,拔出腰间匕首,寒光一闪。
她用刀背在那道凸起上用力一划!
“嗤啦——!”
火星迸溅,一串炫目刺眼的火花骤然炸开,如同碎裂的星辰被攥在掌心,灼得皮肤微微发痛。
刹那间,一股硫磺与焦铁混合的刺鼻气味钻入鼻腔。
紧接着,陶壳顶端的小孔中“呼”地窜出一股明亮的橘红色火焰,稳定而炽热,没有一丝黑烟。
火苗跃动时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像毒蛇吐信。
它静静燃烧着,将周围的黑暗驱散,映亮了苏烬宁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火光在她瞳孔中摇曳,仿佛有两簇地狱之火正在悄然点燃。
这火焰的温度极高,连周遭的空气都开始发出“滋滋”的轻响,像是无形的丝线被高温熔断。
她的掌心虽未直接接触火焰,却已能感受到那股穿透陶壳的滚烫,仿佛手中握着一颗正在搏动的心脏。
“可燃半炷香,足以熔断寻常铁索,引燃火药更是不在话下。”林墨补充道,目光冷静如铁,“关键是,不需火镰火石,更不需弓弩引火,妇孺执之,亦可伤敌。”
苏烬宁凝视着掌心那团跳动的火焰,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看到的不是一簇火,而是一场席卷整个京城乃至天下的风暴。
在末世,火种是生存的基石;在这深宫,它便是掀翻棋盘的惊雷。
“这不只是工具,”她轻声说,声音却如寒铁落地,掷地有声,“这是改变规则的东西。”
她熄灭火焰,眼中寒光一闪而过,果决的命令随即发出:“青鸢!”
声音未落,窑外风铃轻响,一道纤影已掀帘而入,跪伏于阶下。
“奴婢在!”
“即刻秘密联络城中二十家相熟的铁匠铺,以‘加急修复农具’为名,让他们分批打造这些零件。”苏烬宁将一张早已备好的图纸递给她,“记住,每家只负责其中一种,绝不能让他们拼凑出全貌。所有半成品,分批运入城南孤儿院。”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窑内那些忙碌的工匠:“告诉孙商人,让他以我的名义,安排城南孤儿院的孩子们帮忙组装。每完成十把,奖励一碗加肉的米粥。让他们知道,这是在为自己挣一口饭吃。”
青鸢心头一震,瞬间明白了主子的深意。
用孩童组装,既能掩人耳目,又能收拢人心,更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她的羽翼,已在庇护那些最无助的人。
短短三日,三百枚被命名为“火折刃”的新式武器,便如涓涓细流汇入大海,悄无声息地填满了凤仪宫偏殿下的密库。
而就在第一批火折刃入库的当夜,京城最繁华的东市灯火通明如昼,一场名为“南境奇器展”的盛会悄然拉开帷幕。
与此同时,消息如野火燎原,终烧进城西大营。
时值盛夏,烈日炙烤着校场黄沙,空气中弥漫着汗水与铁锈的气息。
陈镖头正赤着膀子,用一桶凉水从头顶浇下,浑身的腱子肉在阳光下泛着油光,水珠顺着他结实的背脊滚落,在沙地上砸出一个个深色斑点。
听完手下的禀报,他抓起毛巾擦着脸,满是不屑地“嗤”了一声。
“雕虫小技,也敢称利器?不过是些哗众取宠的江湖把戏!”他将毛巾往木架上一甩,声音洪亮如钟,“告诉弟兄们,少听那些邪门歪道!咱们的重甲骑兵,刀枪不入,才是真正的铜墙铁壁!把边界给老子巡死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营中的吴护卫,早已得了苏烬宁的授意。
当晚,酒肆喧嚣,烛火摇曳。
吴护卫佯装醉酒,拍案长叹:“昨儿我去东市……亲眼见那玩意儿喷火!烧得牛皮盾‘滋啦’一下就穿了,跟纸糊的一样!”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我也听说了!好几个兄弟都想去买一把防身……”
流言如毒藤蔓延,悄然缠绕军心。
而远在城西的深巷里,一双眼睛已在黑暗中窥视多时。
当夜三更,子时鼓响,一队伪装成运粮商队的黑衣人,借着薄雾掩护,鬼魅般摸向城西废窑。
他们的目标明确——彻底焚毁这个异军突起的兵器作坊。
带头之人经验老道,他打了个手势,队伍瞬间散开,如一张大网,无声无息地包围了废窑。
就在此前,林墨曾冷冷叮嘱:“第三块砖不可踩。”而今,那片土地看似寻常,实则埋设机括,每月初一以桐油养护,以防潮湿生锈。
就在他以为胜券在握,准备下令投掷火把时,脚下的地面突然一空!
“咔嚓——”
一声刺耳的机括声响彻夜空,地面暗格猛然弹开,一张淬了桐油的巨大铁网从地底冲天而起,瞬间将冲在最前的七八人罩了个结结实实!
“不好!有埋伏!”头领惊声大喝。
然而,他的警告已经太迟了。
废窑的阴影里,数道黑影闪现,他们甚至没有搭弓射箭,只是手臂一扬。
只见“嗤嗤”几声轻响,数枚“火折刃”被守卫迅速点燃后投出,划破夜空,带着死亡的弧线,精准地落在马车与被困于网中的敌人身上!
“呼——”
烈焰轰然爆开!
浸满油脂的麻布车篷瞬间化作一个巨大的火球,热浪扑面,焦臭味随风四散。
高温火焰舔舐着铁网,网中之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蜷缩成扭曲的火人,骨骼在烈焰中发出细微的“噼啪”爆裂声。
守卫趁势冲杀而出,刀光凛冽,转瞬间便将外围敌人砍翻在地,并按照苏烬宁的命令,刻意留下了三名活口。
次日清晨,天色微明,京城的大门刚刚开启。
待巡夜官兵赶到西门时,只余焦骨残骸在晨风中轻晃,腥臭扑鼻。
有人颤声低语:“昨夜……根本没人进出西门啊……”
三具被烧得不成人形的焦尸,被高高悬挂在城门之外,旁边一块新立的木牌上,用鲜血写着一行淋漓的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