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境突破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便被冰冷的现实所取代。【狂歌】意境初成,固然实力大增,但陈天纵深知,这远不足以让他横行无忌。皇室暗处的目光,张家持续的敌意,以及那始终未曾查明来源的精神窥探,都如同悬顶之剑。阴阳阁虽已成势,却仍需在阴影中积蓄力量,过早暴露,无异于自取灭亡。
十六岁生辰在即,按照惯例,镇远侯府必将为他举办宴会,这亦是他“心智受损”六年后,首次正式重返神都权贵视野。这是一个契机,也是一个巨大的风险。无数双眼睛会聚焦于他,任何一丝与“痴傻”不符的破绽,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他需要一个完美的伪装,一个能彻底麻痹所有敌人,为其暗中行动提供最佳掩护的身份——一个荒唐无能、纵情声色的纨绔子弟。
密室中,一面巨大的铜镜被悄然立起。镜面打磨得不算十分清晰,却足以映照出人的轮廓与神情。陈天纵站在镜前,褪去了平日里的沉静与锐利,他需要审视自己,更需要重塑一个截然不同的“自我”。
镜中的少年,身姿挺拔,眉眼间依稀可见母亲的清秀,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深邃。这绝不是一个痴傻六年之人应有的眼神,更与“纨绔”二字相去甚远。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开始变化。努力将那份因修炼而愈发凝练的精神力内敛,将洞察世事的清明强行压下。他试着让眼神变得涣散,失去焦点,蒙上一层仿佛长期纵欲导致的虚浮与浑浊。嘴角微微歪斜,扯出一个带着几分惫懒、几分漫不经心的弧度。
不对。太僵硬,太刻意。像是一个清醒的人在努力扮演醉酒,破绽百出。
他闭上眼,回想这六年来,通过天枢楼收集的、关于神都那些知名纨绔的资料。他们的神态,他们的语气,他们走路的姿态,他们看待世界的角度。那是一种建立在优越家世之上的、彻底的平庸与放纵,是对自身无能毫不掩饰甚至引以为傲的坦然。
再次睁眼,他看向镜中的自己。眼神不再刻意涣散,而是用一种带着淡淡讥诮和不耐烦的目光打量着镜中人,仿佛在审视一件无趣的玩物。眉梢微挑,带着一股“天老大我老二”的蛮横。肩膀放松,甚至刻意微微垮下,透出一种被酒色掏空般的虚弱感。他试着走了几步,步伐虚浮,带着一种不合身份的摇摆,仿佛脚下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喧闹的勾栏瓦舍。
“哼……”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带着十足的不屑。又试着用那种被酒水浸润过的、略带沙哑和拖沓的语调,自言自语:“没劲……真是没劲透顶……”
他反复练习着各种纨绔子弟常见的表情:被冒犯时的愠怒(色厉内荏),看到美女时的垂涎(毫不掩饰的占有欲),与人争执时的蛮不讲理(逻辑混乱却气势汹汹),以及那种对任何正经事都提不起兴趣的、深入骨髓的慵懒。
他对着镜子,一遍遍地调整面部每一块肌肉的细微动作,调整呼吸的节奏,甚至调整站立时重心偏移的习惯。他将自己代入那个角色,想象着自己就是那个被家族放弃、只能沉溺于声色犬马来麻痹自身的废物少爷。
这个过程比与人激战更耗心神。这并非简单的易容,而是从眼神、气质、到行为习惯的全方位扭曲,是对本心的一种暂时性、却必须毫无破绽的压抑。有好几次,当他看到镜中那个陌生而令人厌恶的轻浮形象时,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排斥与恶心几乎让他想要一拳将镜子打碎。
但他忍住了。
他想起了十岁那年的屈辱,想起了父亲无奈的眼神,想起了母亲日夜的泪水,想起了阴阳阁上下数千人的期望与身家性命。个人喜恶,在生存与复仇面前,微不足道。
“便让这神都,看看他们想看到的‘陈天纵’吧。”他对着镜中那个轻佻的身影,冷冷地低语,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本性的寒芒,随即又被刻意营造的虚浮所覆盖。
日复一日,他在密室内对着铜镜苦练。时而放浪形骸地大笑,时而蛮横无理地斥骂(对着空无一人的墙壁),时而做出种种不堪的丑态。福伯曾悄然在外感知,若非早知道内情,几乎要以为小少爷真的被什么邪物附了体。
渐渐地,镜中的“他”越来越自然。那纨绔的神态不再仅仅是浮于表面的表演,开始融入他的肢体,他的眼神,甚至某种程度影响了他的气息流转,使得他看起来气血略显浮躁,根基虚浮——这正是长期荒废武道、沉溺享乐的最佳证明。
当他认为这层“面具”已经打磨得足够以假乱真时,他会在夜深人静时,悄然卸下所有伪装,恢复本来的沉静,运转【狂歌】意境,感受那源自心念的强大力量,以此来涤荡扮演所带来的精神上的污浊感。
光明与黑暗,清醒与沉沦,睿智与愚蠢……两种截然相反的特质在他身上交织、切换。他如同一块被投入极端环境的铁胚,在冰与火的淬炼中,锻造着远超常人的意志力。
出关之日渐近,那层面具已与他血肉相连。潜龙将不再深潜,而是要以世人最意想不到、也最不屑一顾的姿态,浮出水面。他将在所有人的轻视与嘲笑中,编织属于自己的罗网,静待猎物上门,亦或是……主动出击。
神都的舞台已经备好,只待这位“崭新”的纨绔少爷,登台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