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旨太监在驿馆中并未等来陈天纵“感激涕零”的拜谢与丰厚的“程仪”,反而等来了靖北王李琮亲自呈递的一道措辞恳切、逻辑缜密的奏疏。
奏疏中,李琮先是叩谢天恩,盛赞皇帝对贤才的破格擢拔,随后笔锋一转,详细陈述了北境当下“外患虽暂平,内忧实未已”的复杂局面:黑狼部主力虽灭,但其残部与其他草原部落动向不明,仍需强力震慑;军中推广新式练兵法正值关键,离不开陈天纵的亲自主持;赵铁山冤案虽已昭雪,但其影响尚未完全消除,军中人心仍需安抚凝聚……通篇奏疏,无一字直言抗旨,却将陈天纵此刻对于北境的“不可或缺”阐述得淋漓尽致。最后,李琮以“儿臣”身份恳请,允准陈天纵暂缓赴京,待北境局势彻底稳固后,再行入朝效力。
这道奏疏,既给了皇帝台阶,也表明了李琮坚决留住陈天纵的态度。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在朔方城高层传开。有人为靖北王的担当与对陈天纵的回护而心生敬佩,也有人暗自揣测,此举是否会引来皇帝更大的猜忌与不满。
陈天纵本人,则仿佛事不关己,依旧每日前往“锐士营”营地,或是处理都护府司马职责内的军务文书,神色如常,平静得令人侧目。
这日,他正在营中检视一批新锻造的、融入了部分“百炼钢”工艺的制式横刀,亲卫来报,靖北王相请。
陈天纵放下手中寒光闪闪的横刀,整了整并未更换的、依旧是一袭简单青衫的衣冠,前往守府。
书房内,只有李琮一人。他屏退了左右,指着身旁的座位,示意陈天纵坐下,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却格外明亮。
“陈司马,本王的奏疏,已以六百里加急发出。”李琮开门见山,“你可知,此举或许会惹得父皇不悦?”
陈天纵微微颔首:“王爷回护之心,天纵感激。陛下圣明,当能体察北境实情与王爷的拳拳公心。”
李琮看着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由失笑:“你倒是沉得住气。不过,本王既然敢上这道奏疏,便已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只是……”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陈天纵,“陈司马,本王想知道,你心中究竟作何打算?这京城,你是想去,还是不想去?”
这是一个直接的、关乎立场与未来的问题。
陈天纵迎上李琮的目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王爷希望天纵去,还是不去?”
李琮被他这一问,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畅快与释然:“好你个陈天纵!倒是反问起本王来了!”他收敛笑容,正色道:“本王自然希望你留下!北境需要你,本王……也需要你!”
陈天纵点了点头,这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而坚定:“王爷,天纵出身微末,所求者,非高官厚禄,亦非天子近臣之荣光。唯愿以此身所学,探索武道之极,践行心中之道,护佑一方安宁。北境虽苦寒,却是践行此志之地。京城繁华,却如牢笼,非吾所愿。”
他顿了顿,继续道:“陛下授此清贵之职,乃是隆恩。然天纵自知,性情疏野,不惯朝堂拘束,于经史子集,亦不过是略通皮毛,实难当侍讲学士之重任。若强行赴任,恐非但不能为陛下分忧,反会贻笑大方,辜负圣恩。”
这番话,既是表态,也是婉拒。他将不去京城的理由,归结于自身性格与能力的“不足”,而非对皇命的抗拒,既保全了皇帝颜面,也明确表达了自己扎根北境的意愿。
李琮听罢,眼中欣赏之色更浓。他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有能力、有抱负,却又无意于朝堂纷争、能为他所用的臂助。
“好!既然你志在北境,那本王便与你,共同将这北境,打造成铁壁铜墙!”李琮站起身,用力拍了拍陈天纵的肩膀,“父皇那边,自有本王周旋。你只需安心练兵,推行你的‘唯心’之道!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多谢王爷信重!”陈天纵起身,郑重拱手。
这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彻底明确了两人之间的同盟关系。陈天纵婉拒了京城的诱惑,选择了留在北境,留在靖北王这条船上。而李琮,也展现了他作为主君的担当与魄力。
数日后,京城传来消息。皇帝对于靖北王的奏疏,并未立刻批复,只是留中不发,态度暧昧。但也没有再下旨催促陈天纵赴任。这看似沉默的处理,实则是一种默许,也是一种观望。
朔方城内,关于此事的议论也渐渐平息。所有人都明白,陈司马是王爷力保的人,其地位,已无人可以动摇。
而陈天纵,也借此机会,向外界清晰地传递了自己的态度与立场。
他并非不慕荣华,而是有更重要的追求。
他并非畏惧京城,而是选择了更适合自己的战场。
这份婉拒与表态,如同一道无声的宣言,让他在北境军民心中的形象,变得更加清晰和高大。他不再是那个凭借运气和神秘手段上位的“幸进之徒”,而是一个有风骨、有担当、能与靖北王并肩而立的真正强者!
处理完这场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波,陈天纵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对自身修为的探索上。
他隐隐感觉到,经过连番大战与局势动荡的磨砺,尤其是直面皇权压力时心境的淬炼,那层阻挡在“意境”与“域境”之间的薄膜,似乎越来越薄了。
他需要一场闭关,一次彻底的沉淀,去抓住那丝缥缈的契机,叩开那扇通往更广阔天地的大门。
北境的天空下,青衫司马的目光,再次投向了武道修行的漫漫长路。
他知道,唯有自身足够强大,才能无惧任何风雨,才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