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星望向营地出入口。虎星还要多久才到？她感觉自己派黑掌去请他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她从松鼠身上又撕下一缕肉，咀嚼起来。麝香味丰富的口味还挺棒的，她也渐渐习惯了啃咬骨头的感觉。等肉在齿间软化后，尝起来甚至还真算得上美味。 太阳一点点朝河面上滑落，给芦苇荡蒙上玫瑰般的色泽。她的族猫们在她周围安顿下来，一同分享今天的猎获。豹星的皮毛上掠过满意的情绪。每只猫都有一份猎物吃。他们说不定还会渐渐喜欢上森林里来的食物呢。他们日后会有很多吃这种食物的机会。 过去这几天内的跨界巡逻队进展很顺利。尽管经受了火灾，但雷族领地上的猎物十分活跃，多得豹星都怀疑就算她的武士抓了松鼠与老鼠带回河族，雷族可能也根本不会为失去的猎物感到惋惜。只等河流解冻，他们就会回归捕鱼的日常。但在等待化冻的同时，她不会让她的族群挨饿。 不把边界当回事的感觉真够自由的，她都开始疑惑自己之前为什么会允许气味界线来裁决她的族群是否挨饿了。既然猎物就摆在那里，那为什么还要有猫沦为饿殍？雷族要敢提出异议，她知道影族会给她撑腰。渐渐地，豹星开始将边界看作仅仅存在于各个族群脑海里的虚妄概念，倘若没有边界，所有族群或许都会变得更加强大，更加饱足无忧。虎星联合四族的计划似乎变得越来越有道理。何况，泥毛和钩星难道都没梦想过一个不再为猎物这种小事发起战斗的时代吗？ 最初，虎星建议他们将四个族群变为两个，但最近，他又问他们为什么要止步于此。她和虎星理念相似——他们肯定能够共同领导，起不了多少冲突。要是只有一个族群，那就根本没有战斗的必要了。当然，他也说到雷族和风族一开始是不会同意的。风族向来内敛过头，雷族又沉迷于对其他族群呼来喝去的优越感，不可能将别的族群与自己同等看待。但只要河族与影族齐心协力，风族和雷族最终肯定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将他们的领地拿出来共享，作为交换，她和虎星会保证和平。 她将松鼠推开，往后躺倒，享受最后几缕阳光。快活在皮毛下涌动。泥毛的幻象眼看着就要成真了。她会成为拯救河族的那只猫。因为她，无论季节如何更替，猎物与和平都会一如既往。 她看着族猫们，感到强烈的满足。木毛、杉皮和刺牙在长老巢穴里住得很舒服。矛爪、芦苇爪和樱草爪现在都成学徒了，藓毛也有天心与她做伴。 她这会儿就看得见两位猫后躺在空地边柔软的草地上。天心正对芦苇尾带给她的老鼠挑挑拣拣。她嗅了嗅肥美的猎物，皱起鼻吻便将它推开了。妊娠败坏了她的胃口吗？ 豹星站起来，穿过空地。“你还好吗？”她来到猫后面前问道，“我该去叫泥毛来吗？我相信他能给你缓解不适的药草。” 天心对她眨眨眼。“我没有不适，”她用一只爪子戳了戳老鼠，“我只是不喜欢这个而已。” “你之前也吃过水鼠和莺鸟。”豹星提醒她，“老鼠的区别也不大。你会习惯的。” “我不想去习惯。”天心恼怒地抽动尾巴。 “我们不能依赖河里的猎物，”豹星告诉她，“有时候我们只有森林里的猎物吃。” “但这是雷族的猎物，”天心说道，“吃这个感觉——”她迟疑了，打量着豹星的表情，“——是错的。” 豹星怔住了：“错的？” “这是偷来的。”天心壮着胆子告诉她。 豹星身体僵直。“这是你的族猫抓来免得你挨饿，让你的幼崽长大长壮的。” 天心抬高口鼻：“这是从另一个族群的领地上抓来的。” 豹星皮毛耸了起来：“尽管河流被冰冻上了，但河族并没有挨饿。”天心难道不乐于看到这样吗？ “那雷族呢？”天心厉声说，“我们盗窃了他们的猎物，他们挨饿没有？” “你应当感激自己有食物可吃。”豹星也厉声反驳。她身后的出入口通道摇晃起来。但她并没有转身去看来者是谁。愤慨在她腹中炸开火花。族群里的其他猫也不知感恩吗？她抽搐着尾巴望向他们，发现他们一个个都像闹别扭的幼崽一样对猎物戳戳点点。他们难道不明白，要不是她，他们都得受饥肠辘辘之苦吗？她再度转向天心：“你有责任好好吃东西，确保你的幼崽能长成健壮的武士！” 有脚步声停在她旁边，虎星的气味从她的口鼻上拂过。影族族长到了。她浑身一僵。她并不想让他看到河族猫不识好歹的场面。但他已经紧盯住了天心不想要的那只老鼠。 他探出一只硕大的尖爪，将老鼠勾起来在猫后面前晃荡。“你应该把每一口都好好吃干净，”他把老鼠丢在她跟前，“否则豹星就会认为，你不想让你的孩子健康成长了。” 天心怒视着他，一把推开了老鼠。“我爱吃什么吃什么。”她朗声说。 他弹动尾巴，流露出不祥的意味。“吃了。”他低吼道。 天心看向豹星：“你打算让他来告诉我该干什么吗？” 豹星迟疑了。让另一个族群的族长向她的族猫发号施令，感觉很诡异。可是话说回来，很快他们就会成为他的族猫了。这正是她请虎星来访的原因。这正是他来的目的。她打算同意将河族与影族合并为一个族群。她冲老鼠点点头。“他说得没错。”她说道，“你应该把它吃了，想想你的孩子们吧。” 天心朝她眨眨眼，然后环顾空地，仿佛在恳求族猫们的帮助。 虎星的目光并没有从猫后身上移开。河族众猫在不安中观望。豹星局促地挪动脚掌。 我得给他撑腰。 他需要知道他能够得到豹星的支持，族群也需要知道，情况就要变了。唯有如此，方能确保他们每天晚上都能有猎物吃。 “吃了。”她对天心说。 淡棕色猫后伏平了双耳。 “吃了！”她喝道。 天心忤逆地反瞪了她一会儿，然后才俯身下去咬了一口。 “全吃了。”虎星低吼。 豹星脚掌刺痛，看着天心慢慢地将老鼠吃下去。她感觉心里很不舒服，但这位猫后可以饱着肚子回窝了。等到她的幼崽降生时，一个个强壮又健康，他们永远也不会尝到饥馑的滋味。 天心将骨头呸出来，虎星将它们一把扒开。“你应该让她接下来的几个日出都别想碰到猎物。”他对豹星说，“看看她喜不喜欢挨饿的滋味。” 豹星瞄他一眼。他对他自己的族猫也这么苛刻吗？“那肯定能教会她对食物抱有一点儿感激之情，”她告诉他，“但她是猫后。我们必须照顾她的幼崽。” 但虎星似乎根本没听见她的话。他正看着鼠骨。“从现在起把你们的骨头都留下来。”他看向空地周围搜集起来的小骨堆，“我对它们的用处有计划。” 一位武士拿骨头想做什么？豹星好奇地瞟了他一眼，但没有问。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讨论。她将鼻子转向芦苇通道。“我们聊聊吧。” 她带着虎星走出营地，感到些许满意。这只有权有势的虎斑猫穿过四棵树，一路来到了她的营地听她要说的话。他需要河族。而她乐见于此。 到了营地外，她停在河畔。“我一直在考虑你的提议，”她告诉他，“我有决定了。” 虎星坐下来，顺滑的皮毛在暮色下泛着油光。“我看到黑掌时真是心花怒放，”他轻声说，“尤其是在他告诉我，你想与我谈谈之后。”他竖起了耳朵。“我希望，是好消息吧？” “我接受了你的建议，扩张了狩猎巡逻队。”她告诉他。 “你是说，你到雷族的土地上狩猎了。”他抽抽胡须，“我就想怎么闻出了雷族猎物的气味。” “我现在明白了，边界只会带来不必要的艰苦。”她说，“为什么不该让武士们随心所欲地选择狩猎地点呢？为什么他们要因为一条气味界线挨饿？” “边界制造了饥饿。”虎星说道。 “减少族群数量，就意味着有更多猎物供大家分享。” “正是。”他舔舐一只脚掌，将它从耳朵上刮过，“这是否意味着，你终于准备好，让格局稍微重组了？” “是的。”激动之情在豹星腹中迸出火花。 “河族与影族会合二为一？” 她尚未与石毛商量过此事。她知道，自己的副族长是绝不会同意的。他皮毛下流着雷族的血，怎么可能同意结盟对付雷族呢？然而这是正确的选择。他最终会看明白的，雷族和风族也一样。这样对大家都是最好，但最重要的是，这能够使河族的利益最大化。“我们地位相同吗？”她问，“我们会共同领导吗？” “当然。”他不假思索地说道，“一切的一切，都是平等共享。” “你做出任何决定前，都会与我商议吗？” “我将永远重视你的想法。”这倒不假。就连从前她横遭钩星和泥毛怀疑的时候，虎星也一直对她很尊重。“这会是所有族群的新纪元，”他接着说，“等所有族群都相信合并是向未来迈进的最佳方式后，每只猫都能够享有和平与猎物。” 豹星心跳得飞快。她即将与族猫们挨饿的景象永远作别了。雷族和风族日后再见到她，心中也会揣一份与往日不同的敬重。她扬起口鼻，振奋得皮毛几乎要冒出咝咝的气泡。“那好，”她说道，“那我们就这样做。我们将合为一个族群。” 虎星一甩尾巴。“好。”他的目光越过河面，升起的月亮在他琥珀色的眼中倒映出银光。“有河族与我们同道，影族将自此战无不胜。你我勠力同心，组建虎族。我们将成为森林里最凶猛的猎手，最可畏的斗士，就像我们以之为名的祖先一样。” 豹星朝他眨眨眼：“或者，我们可以叫豹族。” 他看向她。“细节问题我们之后再商议。”他咕噜道，“我们会成为默契的团队。我们会重塑这座森林。”他站起来，“我等不及通知我的族猫了。明天我们在四棵树碰个面吧。带上你的族群。双方可以相互熟悉熟悉。” “当然，不过——”她开口，可虎星已经跳步走开了。他比她预料中更加激动。他的计划终于成为现实。 她蓬开毛发。这将是崭新的起点。她今日的决策，将使她被后世代代铭记。 她怔住了。一个身影在营地围墙的阴影中移动。她向对方走去，竖起了皮毛。“谁在那里？” 她嗅尝空气的当口，泥毛踏入了月光下。 “你在偷听？”她为什么会感到愧疚？她为自己的族群做出了决定。她是族长。 “我什么都听见了。”泥毛眼中阴云密布，“你当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当然。”她厉声反驳，“河族的生活质量会大大提高。” “我不信任虎星，”泥毛迈步走近，“他身上带有危险的气息。” “他只想要和平。” “所以就让影族与河族合并吗？”泥毛的声音里全是怀疑，“其他族群不会将之看作挑衅吗？” “就算他们这样认为，也没胆子和我们开战。我们的实力会强大到所向披靡的地步。” “世上有些事情比强大更重要。”泥毛说道。 豹星强咽怒意：“没什么比喂养族群更重要。” 泥毛眯起眼：“那你跟着虎星的命令团团转会开心吗？” “我们的领导地位是相同的！”豹星鞭甩尾巴，“虎星说过是这样。” 泥毛咕哝道：“好吧，既然虎星说了，那我猜肯定不会有假。” “别阴阳怪气了！”豹星努力保持皮毛平顺，“你忘记你的幻象了吗？是你说我将会拯救这个族群的，现在我找到了拯救的办法。你只会挑刺找碴儿。” “与影族合并拯救不了这个族群，”他阴森森地说道，“只会毁了它。” “你凭什么这么笃定？”她厉声说。 “他丢下雷族，去当了影族的族长。”泥毛说道，“你不觉得有蹊跷吗？” “是火心从中作梗，”豹星挺起胸膛，“同意领导影族是他唯一能够为族群带来变革的办法。” “那他们需要变革吗？” 她简直不敢相信父亲竟问出了这种话。“每次河流一结冰或者发洪水，你的族猫就会挨饿！现在不必出现这种状况了。我看得明白，虎星也看得明白。你怎么就看不明白？” “我认为虎星看见的只有权力。” “你从来都不信任任何猫！”豹星奓起了毛发，“你从来都不信任我！” “我是想信任你。”他说道，“现在依然想。” “那你为什么还要质疑我？你告诉过我我会拯救族群。让我去拯救他们啊！” 此时已经月上中天，泥毛身后的天空浮现出靛蓝。他两眼如水般闪动着。“我告诉你说你可以拯救族群的时候，我全心全意地这样认为。可是现在……”他的声音小了下去。 可是现在？豹星口舌发干。他想说什么？想说他错了吗？想说他不再相信她了吗？她认定与影族合并的计划会彻底证明她是河族能谋善断的族长，能使自己成为副族长时父亲持有的怀疑烟消云散。但他想说，一切恰恰相反吗？ 这么久以来，她只希望得到父亲的肯定。她曾百般努力讨他欢心，可如今，他们还不是到了这样的境地。在心脏仿佛裂为两半的痛楚中，她反倒抬高了下颌。“族长是我。”她低吼道，“不是你。也许你该趁着还没说出一些会让我们都追悔莫及的话，把自己的舌头管住。”但让他管住舌头也晚了。她想让他收回刚才的话。她想让他说他错了，说他刚才只是在说气话。 泥毛的眼神越发阴沉了。“会追悔莫及的猫不是我。”他悲伤地说道，“而关心河族的猫也不只有你。作为你的巫医，我有义务道出星族告诉我的真相。” 豹星睁大眼睛。他威胁她？他打算当着他们的族猫削弱她的权威吗？“什么意思？”她质问道。 但他没有回答。他只是低了低头，走回营地。 “所有年龄够大，能够游水的猫集合过来，听我讲话。”豹星站在空地中央。清晨明媚的阳光给她的皮毛带来了稍许的暖意。她昨晚几乎没睡。泥毛的话整夜在她脑中回荡。就算她刚要睡着也会被噩梦惊醒，梦中河流将她卷走，而泥毛却转身不顾。 她蓬开毛发，努力将沁入骨髓的倦意推开。族猫们簇拥到周围，她却没怎么注意到他们。她只看见泥毛从巫医巢穴走来，带着沾在皮毛上的药草碎屑来到族猫中间聆听。 “泥毛将不得不离开大家一阵子。”豹星没有理会族群间惊讶的窃窃私语声。她眼睛始终紧盯着父亲。 他回望着她，目光捉摸不透。 “过去这些月里，我们在绿咳症的威胁下失去了太多猫。”她大声说，“包括钩星在内。但我听说，有独行猫声称有种药草能够治愈绿咳症。它长着玫瑰色的圆形叶片，长在群山岩石的裂隙中。” “叫什么？”莎草涓急切地眨巴眼睛。 “我不知道。”豹星告诉她，“但泥毛看到以后一定会认出来的。我相信他能够找到。想象一下，我们如果能为这种可怕的疾病找出疗法该有多好。” 藓毛快活地弹动尾巴：“再也不会有幼崽因之而死了！” “我们以后至少少了一件要操心的大事。”木毛大声说。 杉皮焦急地看向泥毛：“你独自去吗？” 但泥毛的目光依然落在豹星身上。“我独自去吗？”他问她。 她将爪子插进地里。她没有提前知会他要被外派离开的事情，而且，她敢说他们昨天的对话肯定还清晰地停留在他脑海中。他要当着族群的面忤逆她的命令吗？“你独自上路会走得更快，”她淡淡地说道，“而且现在猎物稀少，我们分不出多余的武士来。喂养族群才是头等大事。” 水獭斑皱起眉。“为什么要现在去？怎么不等到新叶季呢？”她问，“那时候天气会更好吧？”“绿咳症就是在秃叶季最为凶险。”豹星告诉她，“而且我听说，这种药草此时疗效最强。”这是谎言，但也是必要的谎言。根本没有什么特效药草。她很清楚，泥毛也很清楚。他依然死盯她，尾巴抽动着。但他不会分辩，否则他早就开口了。 她必须暂时将他支开，才好与虎星共创一个会改变整座森林的族群。她不想做出什么决定都会被泥毛挑三拣四，搞得她自己也惴惴不安。那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现在她是族长，她的领导不得受到任何猫的约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