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毛检查了营地。空地里没有水洼,芦苇墙也得到了修补。她坐下身,尾巴卷过来盖住脚掌,这么多天来头一次感到心满意足。巢穴都是新编好的,窝铺也都崭新、洁净又干燥,一切准备停当,只待族群度过回到岛上的第一个夜晚。看到育婴室挨着长老巢穴总有些不习惯,但育婴室被修到比之前更高的位置也是较为合理的。 小鲈鱼和小矛在外头玩苔藓球。不远处,小樱草和小芦苇在摔跤。简直像是从没有过洪水这回事一样。只有小曙还留在育婴室里,透过出入口张望。她两眼圆溜溜的,毛发也又蓬又松。她回头觑了一眼,仿佛在揣度藓毛会不会允许她加入其他幼崽的游戏。 豹毛思量着,不知是否该去与玳瑁纹猫后聊一聊,提醒她小曙需要有玩耍的时间。 武士技能就是在育婴室里打下基础的。 每个族群都知道,幼崽们的游戏并不只是游戏——那是每一只猫在通往武士命名仪式的道路上迈出的第一步。幼崽玩捉迷藏或模拟战斗时,就是在锻炼身为武士每一天都会运用到的技能。在幼崽开始学徒训练前,让他们在没有威胁的环境中磨炼这些技能是至关重要的。 小曙怯生生地往外探了一步,她的母亲没有叫她回去,于是她又迈出了一步。 “来!”小樱草看到了,便把苔藓球向她拍去。 小曙眼神一亮,跳到苔藓球上,小尾巴激动地竖了起来。 豹毛咕噜出声。 等她们获得自己的武士名号时,我可能已经 是族长了。 她一边想,一边看着幼崽追球玩,相互推搡,脚步跌撞。她想到孩子们未来会面对的威胁,忽然心痛难当。但河流中的鱼群在渐渐回归,两脚兽的垃圾已经被洪水清理掉了,新叶季终于也到来了。 我会保护他们。 豹毛对自己说, 纵使前路难测, 我也会保护他们。 芦苇通道颤动起来,她扭过头。是哪一支晨间巡逻队回来了?风族的气息触动她的鼻端。她一怔。风族在这里干什么? 莎草涓走进营地,豹毛看见她身后的两只猫,霎时贴下双耳。高星和牡鹿跃跟着莎草涓走了进来,两侧被甲虫鼻和芦苇尾押送着。 幼崽停止玩闹,将目光投向风族猫。 “他们是谁?”小鲈鱼悄声问。 小矛往前迈了几步。“你们是雷族的吗?”他大胆地问。 高星将口鼻转向暗灰色幼崽,严厉地看着他。“我是高星。”他说道。 “他是风族族长!”小鲈鱼叫道。 “族长!”小樱草眨眨眼,显然大感惊奇,“他为什么来这里?” 豹毛迈步上前,眯起眼。“你们到这有何贵干?”她问高星。 “你不知道吗?”他迎上她的目光。他的声音愤愤不平,仿佛是带了什么委屈来的。 “去叫钩星来。”豹毛告诉莎草涓。 淡色虎斑猫颔首领命,快步走向钩星的巢穴。 “他在边界上等我们。”芦苇尾解释说。 “和河族不一样,”高星说道,“我会先请求允许,再跨越边界。” 豹毛不安地挪动脚掌。这下挑明了,风族族长就是怀恨而来的。 “小曙!”藓毛出现在育婴室出入口,焦急地抽动鼻头。她看到高星,顿时睁大眼睛冲出来。“我告诉过你不要离开育婴室。”她一边责备,一边把小曙赶回里面。 “但我好无聊。”小曙抱怨着消失在巢穴里。 钩星穿过空地,后面跟着莎草涓。“高星。”他停在风族族长面前,客气地点点头,眼中闪烁着警惕,“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高星眯起眼睛。“我们的边界内有河族气味。”他告诉钩星。 牡鹿跃谴责地瞪了豹毛一眼。她霎时火上心头,但还是强迫自己放平毛发。 钩星转过头。“豹毛,你有派巡逻队越过边界吗?”他语调不以为意,仿佛笃信豹毛没有这样做过。 “当然没有。”她告诉钩星。她干吗要这么做? 钩星称心如意地转头回去看着高星。“我也没有过。”他大声说着,眼神理直气壮。 高星竖起鬃毛:“你指控我撒谎?” “那倒没有。”钩星说道,“但就算有河族武士穿越边界,也不是受我或豹毛的命令。” “但我们的猎物却被窃走了。”高星的声音沉下去,“我们在气味界线附近发现了血迹,附近还有你的武士的气息。” 豹毛脑子转得飞快。她不认为高星在撒谎,也就是说,她的某位族猫在从风族的土地上获取猎物。她倒不会怪他们。谁让河族猫最近都饥肠辘辘?但她不喜欢族猫们对狩猎地点自作主张,更别提因此导致风族武士跑到河族营地来兴师问罪了。 高星这下径直向她看来。“曾经有段时间,河族完全把我们的领地当他们自己家,”他意有所指,“也许现在他们还是这样。” 她同他目光相接。争辩只会让河族显得更加懦弱。“河族知道荒原属于风族,”她高声说,“但经历过去这个月里的艰辛后,我不会指责我的武士为了搜寻猎物跨越边界。对我来说,让幼崽挨饿是比越界更不可饶恕的罪行。” 牡鹿跃低声咆哮:“或者是你们贼心不死,还想让他们尝一尝荒原上的猎物。” 她怒瞪着他。他打定主意要挑拨战斗不可?她已经承认了大概就是河族的错。他还想怎样?“此事不会再次出现。”她生硬地说道。她会确保族猫规规矩矩的。但别想强迫她向风族道歉。要是没有雷族帮忙,他们连自己的领地都守不住。 高星咕哝道:“我担心河族以为,你们在我们暂离期间建立了某种在我们的土地上狩猎的特权。” 钩星蓬开毛发。“自然不是。”他说道,“显然是有一些误解。但我们知道现在荒原属于风族,我们未来也会尊重你们的边界。” “只可惜你们过去不知道尊重我们的边界。”牡鹿跃嘀咕。 豹毛咽下怒火:“现在河流回归正常了,洪水也已经消退,我们没必要再在你们的土地上狩猎。” “这不是有没有必要的事!”高星的目光霎时转向她,“哪个族群都不该在我们的土地上狩猎,不管他们有没有必要。” 钩星扬起口鼻:“很抱歉我的武士越界了。这件事不会再次发生。” “那入侵者会受到惩罚吗?”高星低吼,“他们打破了武士守则。” “如果我查出谁跨越了边界,我会和他们谈谈——” “谈谈?”高星打断了河族族长,“他们应该被罚承担一个月的巢穴清理工作。” “我会用我认为合适的方法处置我的武士。”钩星眯起眼睛。“你确定你们此行前来就是因为越界吗?”他问,“这点儿事肯定可以等到下一次森林大会上再说吧?” “不然我还能是为什么来?”高星厉声说。 “或许你们是因为我们在上一次森林大会上维护了雷族,心里窝火。你和夜星似乎准备把他们的皮毛撕下来。” “和那件事没关系。”高星鬃毛竖立,豹毛好奇钩星这话是不是戳中了他的痛处。风族族长完全有权利对雷族产生怨恨。他们分明声称是他的盟友,却又庇护了将风族赶出家园的恶猫。风族意识到雷族并非他们以为的朋友时,定然心神剧震。而钩星又是森林大会上唯一维护蓝星所为的族长。高星的怨怼可能会扩大范围,把河族也算进去。她瞥一眼风族族长。他肯定看得出来,河族与雷族没有半分相似。雷族只是装出清高重誉的样子。他们之前帮风族的忙,不过是因为那种机会能让他们觉得高高在上,还能炫耀强大而已。 高星愤愤地弹动尾巴:“既然你不打算惩罚在我们的土地上狩猎的武士,那你至少也该补上被他们偷走的猎物。” “这是秃叶季,”钩星低吼起来,“我们上哪儿找额外的——” “钩星。”营地出入口传来轻声,雾脚跌跌撞撞地闯进来,过度震惊让她显得两眼呆滞。 钩星转身面向她,瞪大了眼睛,仿佛看见的是个鬼魂:“雾脚……是……你吗?” 豹毛肚里抽紧了。钩星为什么满面恐惧?发生什么事了? 高星和牡鹿跃转身望向河族猫后。莎草涓快步赶上去迎接她。 “银溪。”听起来好像光是这个名号,雾脚要说出口都够呛。 豹毛浑身发凉。肯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银溪死了。”雾脚说。 豹毛被冻在原地。 死了?怎么死的?怎么死了? 思绪如闪电般从脑海中掠过。银溪哪能死呢。她还怀着幼崽呢!她看向钩星。 他正死盯着雾脚,完全没看豹毛。“银溪?”他身形摇晃起来,“死了?” 豹毛必须管起事来。 把哀悼留给他们,而你要做的是保证他 们的安全。 此时去救银溪已经太晚了。但她可以让族群度过这样的悲剧。“是怎么一回事?”她问雾脚。 雾脚正迷茫地看着高星,似乎不知道当着外来者的面该说什么。 高星低头致意,显然,他是只很正派的猫,知道此时自己不该在场。“我们换个时间来讨论越界一事。”他说道,“我对你们的损失深表遗憾。” 钩星空洞地看着风族族长转过身,率领牡鹿跃离开营地。“你们会拿到你们的猎物的。”他含糊不清地说,似乎没意识到他们已经走了。 豹毛奋力压抑恐慌。 银溪怎么就死了?是我催她做出选择, 给了太多压力吗?她是不是做了什么鲁莽的事?她心脏怦怦乱跳。“告诉我们出了什么事。”她望着雾脚,要求道。 雾脚焦急地瞥了一眼钩星,目光中带着歉意。 “告诉我们。”豹毛命令道。无论猫后要说的是什么,钩星总会知道的。 雾脚眼里泪光闪烁,悲痛洋溢:“她生下了幼崽。” 钩星眯着眼睛看她。 雾脚继续说。“他们去叫来了炭爪,但银溪失血过多,”她咽了口唾沫,“他们没法——” “他们?”钩星紧盯她,“谁是他们?” “火心和灰条。”雾脚告诉他。 怒火咝咝作响,在豹毛的皮毛下烧灼。 火心和灰条?怎么河族的每一场悲剧里都有这两个雷族的狐狸心出现?她知道灰条与银溪的关系,但那只前宠物猫又是怎么掺和进来的? “关他们什么事?”豹毛质问的同时,河族族长脚步踉跄地朝雾脚走去,眼中燃起灼灼怒火。 “灰条是幼崽的父亲。”雾脚说。 豹毛的目光移到族长身上。 这下真相大白,每只猫都知道 了。他会做出什么反应? 但钩星似乎并没有像她预料中一样大发雷霆。或许是悲痛冲淡了愤怒。他只显得失魂落魄。“他们现在在哪里?”他声音沉闷。 “灰条把他们带去雷族了。”雾脚告诉他,“有位雷族猫后在给他们哺乳。” “那银溪呢?”听起来,钩星说出这几个字都很勉强。 “灰条将她埋葬了,”雾脚说,“埋在了太阳石。” 豹毛的震惊转为狂怒。“他把她埋了?” 他好大的胆子!“他有什么权利?她不是他的血亲!她甚至不属于他的族群!他们甚至都没有为她守夜!”这都是些什么泼皮猫?雷族难道不知道应该给丧生的武士举行静坐守夜吗?这下她浑身皮毛倒竖。怒火燎原般席卷周身。“她是我们的族猫,不是他的!”雷族凭什么如此傲慢?他们一边保护风族,另一边又喂养风族的仇敌,这下,他们还开始替河族做决定了。从始至终,他们都摆出一副凌驾于其他族群之上的优越姿态。他们怎么敢剥夺河族为银溪哀悼的机会?她怒视雾脚。“他应该把银溪和她的孩子送回家,送回他们本就属于的地方!” “家?”芦苇尾的皮毛微微耸起,“雷族的幼崽不属于这里。” 莎草涓对他眨眨眼:“但他们只有一半雷族血统。” “一半已经多得过头了。”芦苇尾低吼,“既然雷族想要这些小崽子,就给他们好了。”他与豹毛目光相遇。“会这么说的河族猫肯定不止我一个。” “谁敢这么说——”钩星撑起身,对淡灰色公猫低吼,“——就先来看看我答不答应。” 芦苇尾垂下目光,但依旧竖着脊背的毛发。 钩星看着雾脚。“带我去银溪下葬的地方,”他说道,“我们在那里给她举行静坐守夜仪式。” 雾脚点头,走出了营地。 豹毛看着族长跟上雾脚。“我会等巡逻队回来后把族群也带过去,”她告诉他。她生怕将脚掌踏上太阳石。那里充斥了太多回忆。数只她爱过的猫在太阳石死于混战。而这下,银溪又丢了性命,被埋在那里。 我本该将他们保护得更好。 愧疚在皮毛下蠕动。 我本该照顾好银溪。她努力了,却失败了。甚至有可能,她强迫银溪做出选择,却将银色虎斑猫更快地推向了死亡。她选择了灰条吗?那就是她分娩时身处太阳石,而没在自己的族群中间的原因吗?如果豹毛只是承诺无论如何都会支持她,情况又会是怎样呢? 豹毛眯上眼睛。河流在芦苇丛后潺潺作响。有只莺鸟在苇丛中啼唱。也许泥毛对她的怀疑是正确的。也许她并不是当副族长的材料。她心脏生疼。 我不会放弃的。她睁开眼。小鲈鱼又在追逐苔藓球了,小矛和小樱草追在后面。银溪的孩子会在这里长大,有血亲做伴。他们应该学到成为河族猫所需的一切。 她弹出爪锋。 从此刻起,我将拨乱反正, 她暗暗下定决心, 我会不择手段,不惜代价维护我的族猫的安全。所有族猫。她首先就要把银溪的孩子从雷族带回来。 太阳向地平线垂落,寒意随之而来,浸透豹毛的毛发。 水獭斑和刺牙在编织芦苇,为武士巢穴的建设做最后收尾。藓毛坐在育婴室外拆分一条鳟鱼,好把最软嫩的肉喂给幼崽们,而雾脚则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空地周围,其他的族猫开始停下活计吃黄昏这一餐,但都流露出紧张。每只猫都有只眼睛盯着沉落的太阳,豹毛也坐不住。 雾脚站起身。“我很快就回来,还会带来几位新朋友。”她告诉幼崽,然后穿过空地,停在豹毛身旁。“你准备好了吗?” 豹毛点头:“嗯。” 过去的几天很是煎熬。在太阳石守了漫长的一夜令豹毛心痛难忍,她始终无法摆脱一个念头:她原本是有可能避免银溪的死亡的。泥毛告诉她,既然是分娩不顺利,那谁都帮不上什么忙。但或许,如果银溪不是在偏居一隅的太阳石让一个雷族学徒充当她的巫医,而是在河族营地分娩,她说不定还能活着。 尽管钩星有言在先,但河族内部还是为是否该要求雷族归还银溪的孩子发生了漫长的争论。芦苇尾呼吁把孩子留在雷族,而他不过是代表许多猫说出了心声。一想起来这个,恼怒依然在豹毛腹中翻搅。然而对豹毛来说,没什么模棱两可的——银溪的幼崽属于河族。无论多少雷族血统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她这些族猫怎么会有把河族武士交给雷族养大的想法? 感谢星族,还好藓毛愿意接受他们。她甚至乞求允许自己给他们哺乳。在她痛失小知更和小木之后,谁又能回绝这位肝肠寸断的母亲呢?藓毛开口后,就连芦苇尾也不再提出异议了。 但要说服蓝星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豹毛第一次带队去雷族营地要求领回幼崽时,就让蓝星给打发走了。于是豹毛第二次造访雷族营地时特意带上了黑掌,希望黑色公猫对雷族一贯强硬的态度或许能给蓝星施加额外压力。结果没想到,他们正好碰上雷族遭遇泼皮猫进攻。她带着黑掌、雾脚和石毛与白风率领的巡逻队前后脚冲进营地增援——就从通道钻进营地那瞬间看到的场景判断,豹毛敢说要不是他们,营地里的雷族猫准是输定了的。 出于礼貌,在击退入侵者后,她带队伍直接回家了——就像传来银溪死讯那天匆忙离开河族营地的高星一样。豹毛想来,这不是向血迹斑斑的雷族猫索要幼崽的好时机。 但她执拗不改。今天早些时候,她第三次造访雷族营地,直接表明他们是去接走幼崽的。蓝星原本还想抵赖拖延,甚至威胁要为两只幼崽开战。令豹毛没想到的是,灰条竟然主动提出要放弃他的孩子。豹毛一边对公猫怀有些许的怜悯,毕竟他失去了伴侣,又要失去孩子;而另一边,她则因为完全相同的原因忍不住对他生出强烈的怨恨和鄙夷。她看着灰条的面孔,揣度他流露出的痛苦与悲伤到底有几分真心。 他不会真的只是利用银溪,也对 他们的孩子毫无感情吧? 这个疑问让她忍不住恼恨地攥紧爪钩。但灰条肝肠寸断的表情看起来颇有说服力,银溪肯定也不愿她这样猜忌,于是她将念头强行推开。 反正他的孩子会在河族被养育 成武士,而我决不会允许他再挑唆他们背弃河族。 灰条承诺会在日落时分将孩子送到垫脚石。尽管进展之顺利出乎豹毛意料,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但无论如何,既然幼崽的父亲表了态,蓝星也只得不情不愿地认同了:幼崽应该在母亲的族群中长大。 灰条答应的日落时分靠近了。此时火红的太阳正渐渐沉入芦苇荡中。他会信守承诺吗?他毕竟是只雷族猫。 豹毛跟着雾脚从空地边缘走过,钩星已经等在了营地入口处。 “你觉得雷族会不会已经给他们命过名了?”他们走出营地,钩星问道。他听起来和等待测评的学徒一样焦灼。 “谁在乎?!”豹毛说道,“不管他们在雷族营地里叫什么,我们会给他们起好听的河族名字。” 雾脚瞥她一眼:“我们给他们起的名字应该适合他们,而不是他们的族群。” “我们需要让雷族明白,这是我们的幼崽。”豹毛朝垫脚石走去。 他们来到垫脚石前面,此时月亮已经开始升起,河流仿佛一条倒映着苍白天空的银带。暮色之中,豹毛看见灰条等在河流的另一侧。欣慰之情从皮毛上卷过。他信守了承诺。她第一次对雷族公猫产生了一丝同情。看着另一个族群带走他的孩子必定是种煎熬。但他与河族武士结为伴侣时,就已经为自己挖下了这个坑。现在他必须在里面老实躺好。 她停步点头,示意雾脚上前。“你去接他们。”她说道,“我们在这里等着。”猫后比她了解灰条,豹毛不希望在最后一刻触到公猫的神经,以免他突然改变主意。 雾脚向前走去,钩星的身体重心在脚掌间变换。豹毛看了看他。这是他第一次与银溪的幼崽见面。他是否生怕自己会留下不好的印象?她蓦地对他涌起一股柔情。哪怕是等待开战,族长也从未有过这样紧张的状态。 片刻后,雾脚跳步跨越垫脚石往回走,口中垂下一只幼崽。灰条带着另一只跟了过来。雾脚来到钩星面前,停下脚步,将一只暗灰色小公猫放在他掌间。幼崽皮毛又密又长,与河族族长何其相似,但他的双眼却是琥珀色的。钩星俯身舔舐幼崽脑袋的同时,灰条逗留在一段距离外,另一只幼崽垂在他颌下不住扭动。 豹毛皮毛间都闪烁着不耐烦,她一弹尾巴示意他上前。他没有动,豹毛不安地觑了一眼雾脚。雷族公猫改主意了吗? “他想和钩星谈一谈。”雾脚低声说道。 “他有什么可以当着我们俩的面讲。”豹毛对这只雷族公猫的信任不比一只家鼠多。他们都长着无害的外表,但却卑劣下作,在你始料未及处暴露出凶残嘴脸。她怒视灰条,回忆起他给河族带来的种种不幸。 钩星对他眨眨眼。“我们会好好照顾他们,”他承诺,“他们会很安全,会沐浴在爱中,成长为强大的武士。” 灰条迈步走近,眼中闪烁着焦灼。 豹毛神经绷紧了。“你可以放下孩子离开了。”她尖厉地说道。 灰条俯身向前,将第二只幼崽放在同窝手足旁。这是一只小母猫,与她的母亲一样美丽,长了一对蓝色的眼睛,尾巴日后必定会蓬松得如同一阵烟。钩星咕噜着用口鼻摩挲她。 但豹毛依然怀揣不信任,紧盯灰条的举动。“道别吧。”她努力不让自己听起来太刻薄,但她实在不愿公猫再逗留了。耗费的时间越长,他改变主意的可能性就越大。 灰条颔首,然后用诚挚的目光看向钩星。 豹毛看见河族族长身体绷紧。灰条显然有非同小可的事要说。 “我想和他们一起来。”灰条轻声说。 钩星露出疑惑的神色:“到营地吗?” 豹毛插嘴了。“还是就在这里和他们作别吧。”她大声说,“你在河族不怎么受欢迎。” “我知道。”灰条的眼睛一眨不眨,“我不在乎。我只想陪着我的孩子。我想加入河族。” 豹毛注视着他。他脑子里有蜜蜂吗? 门儿都没有!她将话强咽下肚里。应该由钩星来告诉雷族公猫,河族不会允许敌对武士加入。她期待地眨眼看向钩星,却大惊失色地发现,老公猫正若有所思地凝视灰条。 他不会真在考虑要不要同意吧? “钩星,我们该走了。”她说道,“族群在等着见银溪的孩子呢。” 他们等着不是想见一只 丑八怪雷族公猫的。 钩星挥舞尾巴,示意她安静。他的两眼依旧锁在灰条身上。 雾脚在旁观望,抽动的耳朵透露出焦急。 “你愿意发誓,对河族怀有彻底的、毫不动摇的忠诚吗?”钩星问灰条。 豹毛竖起了颈鬃:“你在说什么?你要允许他加入吗?” 钩星没有理她,依然说道:“你会为河族狩猎吗?你会保卫河族吗?你会为河族而战吗?” 灰条迎着河族族长的目光:“是的。” “哪怕对付的是雷族?” 灰条咽口唾沫。“如果那样就能让我陪在我的孩子身边,那我的答案是肯定的。”他轻声说,“我发誓。我全心全意地爱过银溪。我会永远爱她。我的孩子属于河族,那我便也属于河族。” 豹毛将狂怒咽回腹中。真是疯了。她必须给钩星讲清利害不可。“他是位雷族武士,”她告诉他,“他杀了白掌——” “我没有杀他!”灰条突然打断,“那是场意外。” 他还在找借口!豹毛怒视钩星:“你怎么可以这样轻易地相信他?只要能钻进我们的营地,他什么誓言都讲得出。你要不也邀请一头狐狸睡到武士巢穴里来算了。” 钩星翠绿的双眼向她转来。小母猫正对他的脚掌嗅来嗅去,小公猫则在他肚子底下徘徊。“我相信他。”他轻声说,“有的父亲会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不惜一切代价。” “他们不需要保护!他们会和我们在一起!”豹毛厉声说。 “他希望给他的孩子提供最好的条件。”钩星轻声说,“他们是银溪的孩子。既然他都愿意为他们放弃自己的生身族群,那还不足以展示他对孩子和银溪的忠诚与爱吗?” 忠诚?豹毛死盯住他。更换族别怎么能和忠诚沾边?钩星让感情主宰了他的决定。倘使这些并非他女儿的幼崽,他的想法还会是这样吗?仅仅因为银溪信任灰条,他就也决定信任灰条吗?她屈起利爪插入土地。“我认为你犯了错误。”她低吼。 钩星并没有与她对视:“对孩子们来说这是最佳选择,对我来说也还算可以。” 那对族群里的其他猫呢?豹毛咽下反驳。她看出来,钩星已经下定决心了。她强压怒火,对河族族长低了低头。“好吧。”她说道,“我们带孩子们回家吧。” 钩星叼起小母猫,雾脚衔住小公猫,豹毛警告地睨了灰条一眼。她还没有忘记河谷的惨剧,而且一时半会儿也别想让她忘掉。她会时时盯着雷族公猫,他只消踏错一步,危及她的族群,她就会让他再也没有犯错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