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四分之一个月内,小鲈鱼和小矛恢复了健康,钩星也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强壮。他领头重建营地,组织族猫去搜集柳枝和芦苇,用于编织巢穴、修补营地围墙。他让豹毛负责确保巡逻队带回的猎物足以喂养族群。重建工作已近尾声,族群依然睡在高坡上的临时营地中。豹毛揣测,钩星是不是对河流产生了胜过以往的些微恐惧,在刻意推迟搬回岛屿上的时间。 她将这些想法甩开。河族猫永远也不能畏惧河流。是河流喂养他们,保护他们免受袭击。河流是他们的盟友,不是他们的仇敌。但藓毛还会相信这种话吗?正是河流窃取了她的伴侣和两个孩子。她现在几乎不怎么离开窝铺,只在小曙哭叫时去给她带吃的回来。 要抓到足够的猎物并不容易。一开始鱼简直多到不行,洪水退潮时它们都搁了浅,但大部分还没来得及吃就已经腐烂了,而河流里剩余的猎物又在洪水过境后残存无几。浸水草甸依然被彻底淹在水下,目前不能提供猎场。豹毛发现自己越来越感激灰条和火心从雷族森林里送来的猎物。但她越是觉得感激,就越是感到怨恨。如此依赖另一个族群,简直是奇耻大辱。 她溜出巢穴,藏在蕨丛间环顾山坡上的营地。这场小憩仍残留着昏沉睡意,她伸个懒腰,好将自己彻底唤醒。她参加晨间巡逻队的时候去了上游远处,想看看鱼群回来没有。水里有一两条鱼游来游去,但她不允许巡逻队捕捉。河流与族群一样,需要时间从洪水中恢复——让秃叶季再慢悠悠地过一个月,到时候就会有更多鱼可供狩猎了。 雌狐跃和烬曙正在她们做窝的一丛月桂旁分享田鼠。雌狐跃从齿间剔出一小片骨头。“我还是不敢相信雷族一直在给断星提供庇护。”昨夜森林大会上的消息显然依旧令她心乱如麻。 烬曙嚼完嘴里的食物:“我还以为夜星会当场发作呢。” 豹毛向他们走去。“现在影族族长是夜星,断星得叫断尾了。”她提醒她们。 烬曙疑惑地冲她皱起眉:“那意味着他失去九命了吗?” 豹毛坐下身:“我猜没了吧。” “至少风族和雷族之间的联盟破灭了,”雌狐跃说道,“你们看到高星对蓝星有多火大了吗?” “只有钩星还保持着冷静。”烬曙补充说。 “断尾从未威胁到河族的幼崽——”雌狐跃话音一顿,愧疚地捕捉到豹毛的目光。她肯定意识到现在还不应该提起幼崽的话题,毕竟藓毛依然沉浸在哀悼中。 豹毛宽慰地对她眨眨眼:“我猜那是我们不用面对的麻烦。” “当时大会上看起来完全像是要开战了,”烬曙说道,“武士们相互嘶吼,族长们根本不打算让情势平息下来。” “我以为星族会遮住月亮,但他们却没有。”雌狐跃将剩下的田鼠推开,似乎突然不饿了,“也许他们就是想看看族群会不会打起来。” “要是钩星没给雷族留出离开四棵树的安全通道的话,肯定就打起来了。”钩星命令河族保护雷族上坡,还允许蓝星带领她的武士从两脚兽桥过河穿越河族领地回家时,就有焦虑在豹毛的毛发间引发刺痛。那种情绪依然残留在她心头。她当时很庆幸风族和影族没有对他们提出异议。 “我希望影族和风族不要因此针对我们。”雌狐跃发愁。 “我想,我们不得不支持雷族。”烬曙皮毛抽动,“毕竟火心和灰条给我们分享了那么多猎物。” 雌狐跃警告地看了她一眼。雷族猫馈赠的礼物对整个族群来说都是敏感话题。没有武士喜欢依赖另一个族群的感觉。 “没关系。”豹毛告诉她,“我们对自己承认这份感激就好,决不能让雷族发现。” “火心和灰条为什么要为我们冒这样的风险?”烬曙圆溜溜的眼睛里流露出好奇,“要是被蓝星发现他们俩在喂养另一个族群,她会把他们的皮都给扒下来的。” “我们还是希望他们只是一时心软吧。”豹毛猜灰条的选择是出于对银溪的关切,但这无法解释火心的慷慨从何而来。他当真只是想做一位忠实的朋友吗,抑或他更像是虎掌,怀揣一个在暗中推行的计划?她忍住冷战。她的直觉告诉她,雷族绝不可信。可是,如果没有雷族每天送来的猎物,河族就得挨饿了。 豹毛沿着河岸踱步,目光落入雷族边界方向的林中。“他们在哪里?” 太阳已经靠近地平线了,火心和灰条依然没有带着猎物出现。 石毛和甲虫鼻跟循她的目光看去,两只猫都不安地抽动皮毛。 银溪向树林走去,睁圆的眼里盛满担忧:“但愿他们没事。” “他们能有什么事?”豹毛咕哝道,“只不过是叼一点儿猎物穿过森林而已。” 银溪朝她眨眨眼。“他们是要带着猎物穿过边界,”她轻声说,“要是他们被抓住怎么办?” 豹毛毫不在意。两只雷族公猫许下承诺,而今又违背了它。真是典型的雷族作风。说不准他们就是想让河族依赖他们,然后故意令河族猫失望。“我都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相信他们。” 甲虫鼻屈伸脚爪:“他们这会儿大概正看着我们呢,看我们被他们晾在这里干等着,笑得把胡须都抖掉了。” 石毛皱着眉:“银溪或许说得对。” 豹毛对他投以怒目。他不会指望豹毛对火心和灰条产生同情吧?愧疚感戳痛了她的肚子。也许她应该感到同情的。再怎么说,他们毕竟喂养了她的族群。 别这么没出息。 她对自己说。她一甩尾巴。“我们还是别等了,”她说道,“可能是个陷阱。” 石毛露出失望的神色:“我们要不要沿岸狩猎,看看能不能抓到一些东西带回族群?” “好主意。”石毛和甲虫鼻向上游走去,豹毛也跟上公猫们。 银溪把她叫了回来:“豹毛,等等。” 她转过身,惊诧地发现银溪显得忧心忡忡。 银色虎斑猫紧张地抽动耳朵。“你叫他们别再来了吗?”石毛和甲虫鼻消失在芦苇丛后,银溪对豹毛问道。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豹毛歪过头。 “我知道你不喜欢从他们那里接受猎物。”银溪说道,“你也讨厌让灰条穿过边界。” “如果我制止他们来,我会实话实说的。”豹毛被她惹恼了,“我不会让石毛和甲虫鼻白白等着。” 银溪又一次将目光投入森林。她是不是希望豹毛就是他们没如约前来的原因?其他的可能性都意味着,灰条也许有麻烦了。或者他打破了对银溪的族猫的承诺。 豹毛对银色母猫感到一丝同情。“我相信他没事的。”她说道,“他们大概只是今天有别的职责要履行,所以忙不过来。”她迈步走近。“这样或许最好。”她内心有一部分松了口气,“我们不能永远接受雷族的猎物。我们需要自己填饱自己的肚子。” 银溪眼中依然闪烁着担心。 “如果他以后再也不来了,对你会更轻松,”豹毛微妙地敦促,“你也该是时候放下他了。” 银溪一僵。“我不想放下他!”她的怒火令豹毛猝然一惊,“我怀了他的孩子!” 豹毛感觉冷风钻进了皮毛深处。“什么?”她紧盯着银溪。不可能是真的!“你不能这样!” “不,我能。”银溪告诉她。她盯着豹毛,眼中没有羞愧的神色:“我怀了孩子,我也很为此高兴。” “你怎么能这样!”豹毛惊慌地奓开鬃毛,“你难道不知道这会带来多大的麻烦!你可能会把你的族群拖进战争的泥潭!” “别傻了。”银溪告诉她,“等我把孩子们生下来后,事实会被保守在我和灰条之间。” “你怎么能这么蠢?”豹毛厉声说,“这些幼崽会是半个雷族猫。你们打算在哪里养育他们?如果灰条要把他们占为己有呢?” “他永远不会做出那种事!” “你确定?” “当然确定。” 银溪真就这么天真吗?“你要怎么向族猫解释这些幼崽的由来?”豹毛脑子里转得飞快,“你没有伴侣。” “我有灰条。” “你没有河族伴侣!”银溪以为她这样就能说得通吗?“你以为你的族猫会高高兴兴地养育雷族幼崽吗?你以为雷族会放任你吗?我们很可能最后会和他们开战!” “谁会为了幼崽开战?”银溪高声说,“他们是我和灰条的骨血。我们的族群与他们无关。” 豹毛注视着她。钩星怎么会养出这么个鼠脑子?“别把你怀孕的事情告诉任何猫。”她低吼道。 “他们总会注意到的。”银溪反驳。 “那就不要提到父亲是谁。” “我不会否认我和灰条的关系!”银溪竖起了颈鬃,“我爱他。这你怎么还不明白?”她噘起嘴唇。“哦,我忘了。你认为担任副族长比情情爱爱的更重要。” “不是吗?”豹毛想抓挠这位愚蠢的年轻武士的口鼻。她的话唤回了蛙跃之死的回忆,在豹毛心中撕开了一道新裂口。但她压抑住情绪,仔细斟酌接下来要说的话。“算了。”她稳住呼吸,“我希望你结束与灰条的感情。告诉他,你不会再见他了。” “不!”银溪对她怒目而视,“我做不到。” “那你就到雷族去。”豹毛喝道,“让那帮狐狸心决定你的下场,看看他们有没有怜悯。看看他们会有多欢迎你。”她无法想象雷族接纳这只银色虎斑猫的场面。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银溪显然不值得受到信任,哪怕是生她养她的那个族群。“也许雷族就喜欢混族幼崽。” “好啊。”银溪眯起眼睛,“我会的。”豹毛僵住了,只听银溪继续说道:“我还会告诉钩星这些幼崽的身份。我会告诉他我爱灰——” “不!”豹毛打断了她。难道银溪未曾意识到自己将被永远放逐吗?河族将不得不把她赶走。雷族又永远不可能接纳她。她会成为一只泼皮猫。 我不能听凭这种事发生!她制止尾巴的颤抖。“得了。”她说道,“我不会告诉任何猫。你可以按自己的方式处理这件事。只要别对钩星透露半个字。”她恳切地看着银溪。“你尽量保守住秘密。”也许她可以找办法绕过这件事不谈。也许,如果她对钩星小心地揭露秘密,审慎地让族猫们做好心理准备,银溪就能得到允许留下来。可是,幼崽们怎么办?灰条会允许河族养育他们吗?蓝星会允许吗?她心跳怦怦直响。她选择副族长职务而非爱情,一直都是对的。看看这些猫被心牵着鼻子走闹出的麻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