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
太阳开始向地平线渐渐垂落,将长长的阴影投在灰条和翻掌身后。他们正吃力地向通往部落山区的斜坡上跋涉。掌下的地面粗糙,布满了石砾,一块块岩石破开稀疏的草皮立在地上。前方峭壁高耸,岩面裸露,只有少数几条崖缝间有纤弱的荆棘灌木丛扎了根。 凝视着前方的道路,灰条浑身打了个激灵。 但愿我是对的。 他暗想, 这就是部落的山区了,但我之前从没走过这条路。米莉和我当初是循着另一条路来到湖区的。 灰条短暂地考虑了一下是否要回雷族营地去,请一位之前走过这条路的猫来指个方向。但那样的话,他可能就得又一次被卷入族群的麻烦之中不得脱身,更何况,肯定会有猫坚持要陪他来。 我不希望那样。而且狮焰和其他猫前去帮助部落时,我就听过很多关于那趟旅程的故事了,我肯定能自己找到路。 灰条脚掌刺痛,既是因为期待,也是出于想到要与儿子暴毛再会的不安。暴毛与他的伴侣溪儿一起离开族群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灰条对他的想念从未停止过。但现在,见到父亲不请自来地出现在他的领地里,出现在被他视为族猫的猫儿们中间,暴毛会是什么反应呢?他拿捏不准。 斜坡越发陡峭,道路渐行渐窄,最后,前路缩成了一条通往上方的狭窄岩架,堪堪依附于峭壁之上。岩架另一侧是悬崖,垂直通往下方暗影积聚的深沟。 “看在星族的分上,离崖边远一点儿。”灰条嘱咐翻掌,“要是滑下去了,那除非你会飞,否则就只有变成鸦食的份儿。” “我会小心的,灰条。”翻掌向他保证,皮毛擦着内侧的崖面往前走去。“这多么壮观啊!”他激动地接着说,“我还以为石头山谷的侧壁就算高了呢,但这也太宏伟了!等着我讲给鬃霜和海石竹耳听的时候吧——她们俩会嫉妒得胡须都掉光!” 这么说来,翻掌是有打算回雷族的家的。 灰条心想着,感到一阵刺麻的满意。尽管他对自己的未来尚不明确,但这位年轻武士表现出对于至亲的牵挂,令他不知怎的感到了宽慰。 “声音小一点儿。”他告诫翻掌,“我们正在踏进部落的领地,我听说这里以前还住了一帮泼皮猫。要记住,我们是外来者。” 他的毛发焦虑不安地一根根竖起。他几乎敢肯定,岩石的暗影之间有一双双眼睛正紧盯着他们。但他们能做的只有向前。灰条只能希望不会有猫脑子坏到在这种摇摇欲坠的小径上向他们发起袭击。 最后一缕阳光淡去时,灰条看见岩架在前方几个狐狸身长的地方戛然而止。他停住脚,翻掌一头撞上他的后躯,让他踉跄了几步。 “怎么了?”年轻武士一边问,一边探头绕过灰条瞧去,“我们为什么停下来?” 想到可能要转过身,在很快就要降临的黑夜里一路摸回去,灰条的肚子都快抽筋了。接着,他发现前头上方又出现了一条新的岩架,与现在这条之间隔着约莫三条尾巴长的缝隙。 “我们必须跳过去。”他说道。 上空的阴影里传来一个声音:“前提是我们允许你们跳。” 翻掌惊叫了一声,朝灰条贴得更紧了。而灰条则顿生一股寒意,从耳朵传到了尾巴尖儿。两只猫出现在缺口另一边的小径上,一只是棕色虎斑公猫,另一只则是淡灰色的母猫。他们并不鲜亮的毛色在阴影衬托下,几乎与身后的岩石融为一体。再仔细看过后,他发现他们的皮毛上还裹着一道道泥迹,要隐藏身形就更轻松了。只有他们俩的眼睛——一对是泛着光的琥珀色,另一对是微微闪烁的绿色——在暮色之中格格不入。 母猫迈步上前,站到了缝隙最边上。“你们是谁,有何贵干?”她毫不客气地质问道。 灰条也走上前去,敬重地颔首致意。“我的名字是灰条,”他回答,“我是来找我的血亲的。” 灰色母猫谨慎地与虎斑公猫交换了一个眼神。“你在这里有血亲?”她问道,听起来似乎对灰条的话一个字都不信。 “是的,我儿子暴毛。”灰条回答。 “暴毛!”虎斑公猫惊叫一声,声音如释重负,立时友好多了,“那你肯定就是住在湖畔的那些族群猫的一员了。” “暴毛给我们讲过很多关于你们的故事。”母猫补充道,咄咄相逼的神态烟消云散,“欢迎来到急水部落的领地。我的名字是映水之明月,这位是攀生崖隙之荆棘。” “我们是山洞卫士。”荆棘说道。他自豪地挺起胸膛,向灰条表明他将自己的职责看得分外重要。 “我是翻掌。”年轻的武士已经挤到近处,两眼将好奇的视线越过灰条的肩膀,打量两只陌生猫,“我是雷族猫,和灰条一样。” 荆棘和明月都往后退开,在缝隙对侧留出足够的空间。 “过来吧。”明月邀请道,“我们带你俩到山洞去。” 翻掌急不可耐地从灰条身旁溜过,朝着缝隙一阵助跑,绷紧的肌肉推动他纵身一跃,飞起来似的平安落到对侧,还余出了一条尾巴长的距离。 灰条知道这一路沿着岩石小径攀爬上来后,自己正肌肉酸疼,但还是做好了跟上的准备。伴随着每一个心跳,缝隙犹如打哈欠的嘴,张得越来越大。比起跌进黢黑的深谷里,他更担心自己出尽洋相。他小心翼翼地估量了一下缝隙的大小,紧接着将后半身收紧,全力向前跳去。四只脚掌都在岩石边缘砰然落地。他松了口气,这才直起身子来扭扭胡须,向其他猫摆出一副轻松自如的样子。 “带路吧。”他说道。 他们继续沿岩架前行,明月在前领路,灰条和翻掌跟在后面,荆棘压阵。很快,小径转个弯变成了狭窄的岩隙,两侧高耸着石墙与巨岩。其中一段路有浅溪汩汩地从沟壑中流过,灰条涉过去时水花四溅,为疲惫的脚掌能受凉水抚慰而欣喜。 到了这时,天光已几乎完全褪去,山洞卫士的存在令灰条深感庆幸。他追寻明月的脚步更多靠的是气味,而非视线,他明白自己是绝不可能在这样的黑暗中找到去路的。 终于,绕过了一片参差突出的岩层,盛景在他们的眼前展开。灰条停下脚步,驻足凝望。眼前是一堵岩石峭壁,瀑布如注从壁顶奔流而下,伴着雷鸣般的水声涌进下方池塘里。星光触及跌落的水流绽开一片银辉,将笼在池水上的轻雾映成了微光闪烁的云霞。 “太美了!”翻掌惊叹不已地注视着这一幕,低声叹道。 灰条与他有着同样的感慨。他也曾听过族猫们描述急水部落的家园,但绝对想象不出是如眼前这般壮美。他站在原地,沉浸于美景之中,连一丝丝浸入皮毛的水雾都没怎么注意到。 “走这边。”荆棘轻快地说道。 他带着三只猫爬上瀑布旁的岩石,循着一条小径钻到了奔涌的水流后方。 “落脚的时候要多留心。”灰条告诫翻掌。他的皮毛开始紧张地竖了起来。掌垫下的岩石越发湿滑,一只粗心大意的猫若是让水流攫住,便会轻而易举地被挟裹着跌入下方的深水之中。 难以想象,竟然每天都得在这里走一趟, 他暗忖, 才能回到自己的营地里! “我会仔细的。”翻掌安慰他,但声音里却带了一丝颤抖,“但这些山地猫肯定是攀爬的绝顶高手!” 刚与翻掌抵达洞穴,灰条就庆幸地长舒了一口气。他这才得以在昏暗的光线中打量四周环境。洞壁高耸的上端暗影聚集,洞顶有獠牙般的长石垂下。地面从灰条身下往前铺开,不知道有多少个狐狸身长深。 许多猫儿的气味如水般涌过灰条的鼻腔,但一开始,他无法辨别气味都是从何而来。接着,眼睛渐渐适应黑暗以后,他才看到山洞里有许多猫,有的在岩架上歇身,有的在洞穴地面的浅坑中休憩,还有一些正向他和翻掌走来,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洞穴正中的一只猫格外惹他的眼。这只肌肉虬结的灰色公猫愣在原地,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这才跳步向灰条奔来,打着滑在他眼前停下。 “灰条?”他惊叫道,难以置信与喜悦的情绪在他眼中交杂,“真的是你吗?” “暴毛……”灰条长声咕噜起来。暴毛看起来与灰条上次见到他的时候有了很大差别,但再怎么变,他仍能与灰条记忆中那只幼崽分毫不差地重合起来。灰条心中充满了温暖。 我的儿子! 一路的重重艰难险阻,都在他与暴毛互碰鼻头,吸入儿子气息的刹那变得不值一提。 “我真不敢相信你来了!”暴毛往后退开一步,接着说道,“溪儿——快来看哪。是我的父亲灰条。” 他用尾巴示意一只漂亮的虎斑母猫,后者眼带喜悦地走上前来,满怀敬意对灰条低头示意。“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她说道。 灰条也点头回应。“能来这里我也很开心。”他回答。 四只年轻的猫儿簇拥到溪儿旁边,盯着灰条的眼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好奇。“他们是我们的孩子,”溪儿自豪地介绍道,“这是破晓啼鸣之雀——晨雀和紧攀岩石之松——岩松。” “我们俩是飞鹰之翎羽和扰叶之微风——翎羽和微风。”一只年轻的灰色公猫快活地打断了溪儿,“很高兴见到你,灰条。暴毛和我们讲过很多关于你的事。” 灰条站定,凝视着眼前这群猫儿,与这么多猫见面令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们年轻健康,眼睛里闪烁着与未曾谋面的血亲相会的激动。 他们也是我的血亲,这些年轻的猫儿们,他们都是我的血亲。 实在妙不可言。 他上次见到暴毛和溪儿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的儿子已不再是一只年轻猫。他精瘦的身形变得粗重,口鼻周围也泛起了一丝银灰,但他看起来依旧健壮有力,双眼里也蕴藏着智慧。 侧腹被戳了一下,灰条这才想起来翻掌正站在旁边,灰条与血亲们重逢时,他一直静静地等待着。 “真抱歉,翻掌。”灰条说道,“暴毛,溪儿,这位是翻掌,也是雷族武士。” “欢迎你,翻掌。”溪儿低声说,暴毛则问道:“他也是你的血亲吗,灰条?” 一时之间,这个问题令灰条有些吃惊,他意识到暴毛对当下的雷族实在知之甚少,更对他与米莉生育的孩子毫不知情。有那么一下子,他思量起如果当初自己在血族之战后跟着刚回河族的暴毛和羽尾也加入河族,他的生活会是怎样?或者,假使他当初成功说服了他们留在雷族呢?再或者,倘若暴毛和溪儿在湖畔生活一段时间后返回部落时,他也一同前往了呢?他的生活有过那么多岔路口,本可以变得大不相同——如果他没有一如既往地选择忠于雷族的话。 也许那是错误的选择。 他思索着, 也许现在,我应该试试留在部落,与我在世最年长的孩子生活在一起——他是我与银溪在这个世间最后的联系了。 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么呢?很难想象出来,毕竟他的生活已经围绕着雷族转了大半辈子。如今境况急转直下,以至于这个雷族与他从小长大,奉献一生的那个族群已经大相径庭了。他那些关于旧日时光的追忆只能进一步烘托出种种区别。 但饶是如此,灰条也尚未彻底失去决心。 就算时过境迁,但只消我的族群需要我,我也甘愿赴汤蹈火。只是……他们还需要我吗? 他不知道自己能怎么赴汤,怎么蹈火。 我不知道我能通过什么途径帮上忙。我甚至连武士都不再是了。 与此同时,翻掌正回答着暴毛的一个个问题,与这么多陌生猫见面似乎一点儿也没让他怯场。“不,我是狮焰的血亲。我想,他还是狮爪的时候来过这里。” “噢,我记得狮焰!”溪儿咕噜道,“来和我们一起吃点儿东西吧,你们可以把他的近况和我们都说一说。” 暴毛和溪儿领着身后的孩子们,带灰条和翻掌穿过山洞来到急水部落的新鲜猎物堆旁。灰条向山洞后方靠近时,注意到两条通道黑黢黢的入口,好奇它们会通向哪里。他正打算问暴毛,但儿子先一步开了口。 “你到达这里的时间,还真是巧了,”暴毛一边走在灰条身侧,一边说道,“头几天出了件怪事。我们的几位狩猎猫在山地的另一面,就是靠近你们的旧森林的那边碰见了一只泼皮猫。他在打听你的名字。” 灰条刹住脚步,茫然不解地眨眨眼。“打听我?”在如此靠近部落的地方,会是谁问起他呢? “没错。但是那几位狩猎猫不认识你,所以也没能告诉那只泼皮猫什么信息。” “我可真是很久没听说过这么怪的巧合了。”灰条嘀咕道,暴毛一抖尾巴,催促他继续向前。“我真不知道那只猫会是谁。也许是我和米莉一起往湖区旅行时遇见过的某只谷仓猫?要么是森林旁边两脚兽林地里的宠物猫?我猜,火星那位宠物猫朋友大概还记得我的名字,也可能是火星的姐姐公主的某个孩子。他们现在应该都是成年猫了。” “但他们为什么会来找你呢?”暴毛问,“而且,为什么到这里找?” “问题就在这儿。”灰条回答,“他们到底是为什么?” 暴毛只是回望着他,灰条感觉自己脸上的迷茫表情与他的如出一辙。 几只猫来到新鲜猎物堆旁,一个身影从洞穴后方的其中一个开口里钻了出来。这是只暗灰色的公猫,有着灼灼闪亮的琥珀色双眼。他向这边走来,停在灰条与翻掌面前,其他猫都礼貌地让到两旁。 暴毛走上前来,对这位新来者低头致意。“尖石巫师,这位是我的父亲灰条。”他说道,“另外这位是翻掌,也是只雷族猫。灰条,这是我们的部落医巫,尖石的预言者。” 尖石巫师探出一只脚掌,做出一个打招呼的客气姿势。“雷族猫们,”他的声音在胸腔中低沉翻滚,“你们来到这里,我们不胜欢迎。” 灰条垂下头颅,从族猫们的故事里回忆起这只猫的权势——他不仅是部落的首领,也兼任着巫医的职责。“很荣幸见到你。”他回答。 尖石巫师琥珀色的双目注视了他片刻,不安的感觉刺麻麻地从灰条皮毛间泛起,仿佛不管他是否愿意表露,这只猫都能将他看穿。 接着,尖石巫师微微对他点了一下头。“吃好睡好。”他说道,“但也许,晚些时候我们会谈一谈,灰条。”说完这句后,他又一次退回通道之中。 灰条发现尖石巫师离去时,自己也放松了不少。部落猫都很友善,尽管他们的生活方式对他来说是全然陌生的,但他们终归也与他熟知的族群猫没有太多区别。可尖石巫师却是个例外。 也许是因为他将所有的权力揽于自己一身了。 灰条暗忖, 我不太确定自己是否期待与他的下一次交谈。 灰条将忧虑挥之一旁,暴毛正叼着两只新鲜猎物朝他走来。“你愿意和我分享猎物吗?”他问。 “当然。谢谢你。”尽管不太明白儿子是什么意思,灰条还是答道。他生怕自己会弄错什么,在这么多猫眼前让儿子出洋相,于是紧张得肚子都抽紧了。 接着他便看见了两只坐在几条尾巴远外的部落猫:他们各自从一份猎物身上咬下一口,然后将之推向对方,让对方吃完。这下知道该怎么做后,灰条如释重负,从暴毛放在自己面前的猎物身上撕下满满一口,然后将剩余的食物朝儿子推去,并接受了暴毛的那份猎物作为交换。 “这是雕肉。”暴毛告诉他,“你们在湖区也有雕吗?” 灰条摇摇脑袋。“不过尝起来不错。”他含着满嘴食物说道,“非常美味。” 他环顾四周,瞧见翻掌正与暴毛的儿子飞鹰之翎羽分享新鲜猎物。看到年轻族猫也适应了以后,他放下心来,安心享受自己的食物与儿子的陪伴。 星光透过洞穴入口照进来,将瀑布映出跃动的银辉。灰条发觉儿子正凝视着那里,眼里盛满了淡淡的回忆。灰条对他的沉默保持尊重,直到片刻后,幼崽玩闹的吱吱叫声将暴毛从深思中唤醒。 “有时候,我会想羽尾会不会在那上面,看顾着部落。”他沉思着说,“我不确定她是在星族,还是在部落祖灵去往的杀无尽部落。杀无尽部落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些,毕竟她为他们连命都舍掉了。” 灰条恍然大悟,仿若被痛击了一掌——这便是他女儿远离亲族的丧命之地。回忆纷至沓来,在那一个个赞颂她勇气的故事里,是她带着洞顶的一处岩石獠牙坠下,才杀死了屠戮成性、形貌如狮般的尖牙。 “叶池有次告诉我说,她出现在了星族。但也许她有某种能力,可以两边都造访?”他回答暴毛说,“如果她在杀无尽部落,那说不定我们交谈的这会儿,她也正在看顾我们。” 暴毛叹息一声。“她是只多昂扬,多英勇,又多坦荡无私的猫啊。”他呢喃道。 “是啊,她总能让我想起银溪。”灰条表示赞同,“你们俩从未能认识的母亲。也是我爱过的第一只猫。”他接着说道:“我后来又有了另一位伴侣——米莉。但她后来也生病死了。” “我很遗憾。”暴毛探出尾巴,沿着灰条身侧拂过,“我想象不出失去溪儿的生活会是怎样,更别提失去两位伴侣的感觉了。” 两只猫进食完毕后,暴毛带灰条在靠近洞底的一个小水塘喝了水。岩石间滴淌的涓流形成了这处水源。翻掌也在那里饮水,翎羽正以友善的眼神看着他。 “我觉得部落棒极了!”翻掌热情洋溢地对灰条说着,他甩甩脑袋,将闪烁的水珠从胡须上抖落,“他们就和一个族群没什么两样,只是不需要时时把武士守则挂在心上而已。而且这里也没有别的部落惹麻烦。” “这个嘛,我们其实也算有自己的守则。”翎羽指出,“而且住在更靠山脚的泼皮猫有时也会带来困扰。” “哎,不一样的。”翻掌一挥尾巴,坚持己见。“你们有这么好的住处,”他一边钦佩地环顾巨大的山洞,一边继续说道,“空间那么大,够你们大家住的,而且也能替你们遮风挡雨。你们甚至都不用出去就有水喝。” 灰条想起不久前,在他们上山路上翻掌谈起族猫们时的表现。现在,他不知这位年轻武士是否改变了要回去的想法。显然,他已经爱上了部落的生活方式。 要是他决定留下,那也是不错的选择。 他暗暗想, 尽管生活在这样高的地方与岩石为伴,日子肯定也难免艰辛。 “翎羽刚才邀请我明天和他一起去狩猎。”翻掌接着说,“他说他可以教我几个新招数。” “对,我现在是狩猎猫了。”翎羽宣布,“我很愿意带翻掌出去,只要你没意见,灰条。” “翻掌是位武士。”灰条回答。他为有翎羽这样一位富有活力,却仍懂事知礼的血亲而感到自豪。“他做什么不需要有我同意。” “不会耽误你们继续旅程吧?”翎羽问。 灰条摇摇头:“我想,我们至少会在这里留个一两天。” “太棒了!”翻掌激动地小跳了一下,仿佛自己还是不久前的那个学徒一样,“真高兴我之前决定和你一起来。” “那就好。”灰条用鼻头碰了碰年轻武士的耳朵。 “我给你们准备了睡觉的浅坑。”溪儿朝他们走来,轻声道,“来这边。” 她带着两只雷族猫来到洞壁边,石头地面上有两个凹坑,里面铺上了苔藓和羽毛。灰条蓦地意识到自己已经疲惫不堪了,这两个铺着柔软垫料的窝充满了诱惑力。 “多谢你,看起来非常舒适。”翻掌轻声说着,打了个巨大的哈欠,“晚安,灰条。晚安,翎羽。” 他立刻在一个浅坑里蜷起身来,很快就尾巴搭着鼻子睡着了,发出轻柔的鼾声。 灰条在他旁边的浅坑里安顿下来,一天的长途跋涉与见到儿子的感情冲击已令他疲惫不堪,他同样轻松地沉入了睡眠之中,睡得却并不安稳:他似乎在黢黑的地道里漫无目的地游走,越走越深,时不时会有猫的身影一掠而过,那只猫有时是银溪,有时是羽尾,有时是米莉,但他再怎么努力,仍然追不上对方。 最后,他浑身一抽惊醒过来,坐起身子,身上的每根毛发都在颤抖,仿佛刚听见了警告危险降临的呼号。时间尚在夜半,跃动的星光仍映在洞穴内。一切似乎都静谧而安详:灰条能看到一只只猫儿毛茸茸的后背蜷在各自的窝铺里,他们轻柔的呼吸声也传入他的耳中。 接着,他瞧见瀑布银色的水帘旁有动静,辨认出尖石巫师的轮廓。他的第一个念头是重新躺下来,假装自己还在睡觉,但他明白,或迟或早,自己总是得面对这位部落医巫的。 好吧。 他轻叹一声想道, 择日不如撞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