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
灰条僵直地站在高岩上,目光落向通道末端,准备要面对两只突然出现的影族猫了。他们将会发现雷族正在举行一场吵得不可开交的会议,而原本该是族长站的地方站着灰条,火星自己则无影无踪。 “你带他们一起来了吗?”他问。 我要怎么和他们说?我怎么解释火星的消失? 鼠毛摇了摇头:“我跑到前面来给你报信了。尘毛和蕨毛正护送他们往营地走。” 感谢星族! 灰条感觉自己浑身一松。 还有一小会儿时间留给我思考…… 现在族群已经安静下来了,族猫们仍抬头望着灰条,等待他的决定。灰条努力将风族的问题赶出脑海,把注意力集中在怎么应付这两只影族猫上。 “那,我们怎么办?”鼠毛不耐烦地抖动棕色毛发,问道。 灰条看不到任何其他选项了。他做好迎接更多麻烦的心理准备。“把他们放进营地来。”他回答。 他等待着鼠毛再度消失在金雀花通道里,才将目光放回族群身上。“像平常一样,继续去做你们的事。”他开口道,“蜡毛,把你的狩猎巡逻队召集起来,但是先不要离开。学徒们,开始打扫长老巢穴。” “也该是时候了。”纹尾插了句嘴。 灰条没有理她。“他们做这些事的时候,你们长老里面要有几个去看看亮心,或者坐在太阳底下互相舔梳。炭毛,去做分拣药草之类的事。这是一座快活而忙碌的营地,除了下一顿想挑什么新鲜猎物吃之外,脑子里不用担心别的。”最后,他说道,“还有,看在星族的分上,谁也不许提起我们和风族的问题。” 族群按照他的命令匆匆离去,灰条也跃下高岩,迈步向前来到营地中央,等着影族猫光临。鼠毛没过多久就又一次从通道里钻了出来,身后跟着影族副族长、暗姜黄色的母猫黄毛,还有一只肌肉发达的姜黄色公猫花楸掌。蕨毛和尘毛在队伍后面压阵,他们俩都紧跟在影族武士不远处,跟随他们一起跨过营地与灰条碰面。 黄毛在灰条面前停步,简短地对他点了个头。“你好,”她说道,“我们想与火星谈一谈。” 有一个心跳的时间里,灰条不知该说什么。火星离开时,他是打算把事实告诉其他族群的:是星族召唤火星远行,执行任务。但后来到了森林大会上,他第一次公开接替火星的位置,却感觉那样不对:让他们知道雷族族长彻底离开了森林太过于冒险,仿佛在邀请他们前来入侵似的。于是灰条只告诉他们,族长生了病。他现在为这个决定感到后悔——一只身强体壮的猫生病又能生多久?要是他们提出要到火星的巢穴里拜访他怎么办? “怎么说?”黄毛不耐烦地用一只脚掌敲了敲地。 “很抱歉。”灰条立刻即兴发挥起来,尽可能表现出淡然无忧的样子,“火星现在不在营地里。” “我们可以等。”花楸掌坐下来,将尾巴盘在脚掌周围,“这是件要紧的事。” 灰条迟疑了几个心跳的时间。他发觉炭毛已经从她的巢穴里钻了出来,正朝对话的猫这边竖着耳朵,却还假装出忙着将小枝金盏花在一片阳光下摊开的样子。香薇云仍坐在育婴室通道处,看着小鼩鼱和小蜘蛛在同一个苔藓球嬉闹。金花与霜毛从长老巢穴那边晃悠过来,停步看孩子们玩耍。蜡毛带着黑莓掌和刺掌一起从武士巢穴里钻出来,但却穿过营地站到离灰条不远处,并没有领着巡逻队出去。 族群的支持让灰条勇气倍增,他吸了口气。“我是雷族的副族长。”他挑明,“你们想告诉火星什么,都可以直接与我讲。” 黄毛和花楸掌愤愤地对视一眼,肩头的毛发开始立了起来。他们之间似乎在进行无声的交流,接着,黄毛微微点了一下头。“很好。”她轻声说着,焦躁地抽了一下尾巴,“我猜我们也不能在雷族营地里干坐一天。”她接着说道:“我们想火星应该会有兴趣得知,我们在雷鬼路边上嗅到了血族的气息,就位于你们领地对面,与两脚兽地盘距离不远。” 灰条听见身后的雷族武士们发出了惊恐的抽气声。他感觉肚子里翻腾得难受,却仍将目光毫不游离地锁定在黄毛身上。自从火星带领各个族群将他们赶出森林以后,血族已经好些个月没有现出过踪迹了。 尽管如此,我们似乎也是不久前才不再时时回头确保安危。现在这帮嗜血无情的泼皮猫又偷偷溜回来了? “你们影族猫当然是第一个嗅到血族气味的。”云尾从育婴室走上前来,嘀咕道,“你们确定不是因为他们正躲在你们的领地上寻求庇护吗?” “要果真如此我也不惊讶。”尘毛附和道,他朝黄毛和花楸掌投去敌视的目光。 “对啊,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们?把血族带到森林里来的正是虎星。”鼠毛接嘴道。她的爪尖屈伸,仿佛准备用它们撕开影族猫的皮毛。 黄毛嘴唇后缩,凶狠地嘶叫起来,花楸掌也跳起身,奓开肩头的毛发。他环顾四周,仿佛想先挑一只雷族猫出来打一场。 “我们岂能蒙受这种侮辱?”黄毛问,“我们是好心来提醒你们这帮疥癣皮的!” “我明白,实在抱歉。”灰条礼貌地低了低头,回答道,“血族归来的可能自然令我们的武士产生了担心,他们做好了运用利爪的准备,但或许太迫不及待了些。我们当然非常感激你们的警告——不是吗?”他一边补充,一边严厉地看向簇拥过来的族猫们。 赞同的呢喃声随着他的话音响起,尽管有几只猫终究还是没能摆出心怀感激的表情,他们依然目光警惕,肌肉紧绷,仿佛影族猫表现出半点儿攻击迹象,他们就要以爪牙相对。 “等火星回来后,我一定会将你们的讯息转达给他。”灰条接着说道。他正努力模仿火星在与其他族群情势紧绷时会表现出的轻松状态。“我替雷族感谢你们,这肯定也是他的心声。鼠毛、蕨毛,请你们两位将我们的访客送回边界上。” “愿星族照亮你们的前路。”炭毛走上前来站到灰条身侧,说道。 黄毛只咕哝了一声权当回应。然后她便转过身,与花楸掌一起走出了营地,两只雷族猫从两侧将他们紧紧夹在中间。 “我以为血族彻底滚蛋了呢!”影族猫留下的嗅迹刚开始淡去,云尾就惊叫道。 “火星不在,我就知道会冒出这种事。”蜡毛低吼,“他留下一个不堪一击的雷族,到底是干什么去了?这才是我想知道的问题。” “在我当武士那会儿,一族之长可不会到处乱晃悠。”纹尾厉声说,“他们都在各自族群的领地里好好待着。” “我希望火星没有走。”黑莓掌不安地眨动着琥珀色双眼,补充道,“如果血族回来了,那我们需要他。” 灰条与炭毛交换了一个眼神。只有他和巫医知晓火星和沙风是去搜寻失落的天族了。他们和火星已经决定,不该告诉其他猫曾经有过一个被赶出了森林的第五族群。 火星的神秘离开让他们意见很大。 灰条心想, 也怪不得他们有怨气。但他怎么才能接得下这个担子呢? “诸位都将毛发放平。”他对族群众猫说道,“这只是传言罢了。我们没有证据表明,血族在我们的领地附近活动。” 但他的族猫们正互相窃窃私语,贴平的耳朵与颤动的胡须都显示他们其实在恐惧什么。灰条看得出他们根本没在听他讲话。但这一次,他并没有太过担心。一个个主意争相蹿进他的脑海,速度快得令他怀疑自己的脑袋就要爆炸了——仿佛火星突然之间找到了法子,将自己敏捷的才思借给了灰条。 “我把我的猜想告诉你们吧,”随着其中一个想法在脑海中渐渐成形,压过了别的选择,他也终于开口说道,“我们的问题不在风族,而在血族!情况难道不像是他们在风族的气味标记里打过滚,掩盖了自己的气味,再溜进我们的领地盗猎吗?若是和风族起了矛盾,我们就会一心扑在风族边界上,而血族便可以从两脚兽地盘的方向朝我们逼近!到时候,因为我们的两个族群相互缠斗,双方都会被削弱——那帮卑劣的疥癣皮要想借机入侵,岂不是易如反掌!” 有那么一阵子,没有一位族猫出声回应,他们只是面面相觑,交换担忧的眼神。 我的判断没错。 灰条暗想, 我知道肯定没错。但这并不能让我们的处境更容易些。 “你说得也许对。”最后,尘毛说道,另外也有几只猫低声表示同意。 “他们甚至给我们留下了征兆,”炭毛指出,“有血——我们的领地上留下了血迹!” 灰条欣慰地吸了口气。至少,他似乎又一次获得了大部分族猫的支持。关于血族的新消息让他有了足够的理由不去找风族的麻烦——他的直觉是正确的。他之前就笃定高星绝不会在这样猎物充裕的季节里,怂恿他的猫儿们盗取猎物。 现在他只需要决定接下来的行动。“我们暂且先将风族放到一边——直到我们能通过某些方式获得证据。如果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在边界上见到了风族巡逻队,要像平常那样客气地与他们打招呼。”他接着说道,“蜡毛,你还有一支狩猎巡逻队要带出去。带上刺掌和云尾,朝四棵树的方向走,然后一路沿着雷鬼路回来,顺道检查血族的气味。尘毛和黑莓掌,你们俩可以跟我来。” “我们去哪里?”黑莓掌问。急切的光芒将他眼里的焦虑驱散一空。 “去两脚兽地盘附近的雷鬼路。”灰条回答,“靠近影族声称辨别出血族气息的地方。我们需要弄明白,他们说的是不是实话。” “太棒了!”年轻武士叫道,尾巴直直竖向高空。 尘毛转了转眼珠子。 一切正如灰条希望的那样,确切的行动安排让族群又一次打起了精神。蜡毛的巡逻队跳步跨越营地,穿过通道。灰条带上尘毛和黑莓掌也跟了上去。 在往雷鬼路走的途中,灰条发觉黑莓掌显得分外警惕,年轻武士迈起步子来像追踪老鼠一样悄然无声,他两耳高竖,捕捉着一切不寻常的声响,还张着嘴巴嗅尝空气。灰条看得出,这位年轻武士正竭力想向年长的族猫们证明自己的能力。 他担心的不只是血族可能发动攻击。 回忆起猫儿们提到虎星时黑莓掌表现出的不安,灰条猜测道。 他肯定认为,如果血族回来了,每一只猫都会想起他是虎星的亲儿子。 “你能嗅到什么吗,黑莓掌?”他问。 年轻的武士摇摇头。“我想,有只狐狸从这里经过——可能是在昨天。”他说道,“但我辨认不出血族的任何痕迹。” 灰条点点头。“嗅得很仔细。”他轻声说,“继续保持,如果你闻出别的气味,就告诉我们。” 黑莓掌两眼发亮,骄傲地挺起胸膛:“好的,灰条!” 巡逻队渐渐靠近雷鬼路,灰条发现云层正越发变得厚重,遮掩了日光。一阵凉风拂动他的皮毛,不久后,蒙蒙细雨落了下来。 “老鼠屎。”灰条嘀咕道。他知道雨水会将所有气味痕迹润湿,加大追踪血族的难度。说不定雨水还会彻底冲刷掉影族发现的踪迹。“我们会徒劳无功!” 渐渐地,雷鬼路刺鼻的气味透过雨幕飘了过来,灰条能辨别出怪物沿着坚硬的黑色路面奔过时发出的低吼。三只猫前方出现了一片开阔的空地,空地一侧竖着一道篱笆,围起了与领地毗邻的第一列两脚兽巢穴,正前方是一排浓密的灌木丛,标志着雷鬼路的边缘所在。 “都待在灌木丛的这一边。”灰条低声对同伴们说,“我们沿着这边过去,兴许能和蜡毛的巡逻队碰上头。” 但灰条一步还没迈出去,就有一声怪叫从淅沥雨水中响起。他惊恐地怔在原地,眼见着一只又一只的猫从灌木丛蜂拥而出,朝三位雷族武士直扑过来。 血族真的卷土重来了! 灰条意识到,在这一刻前,他都寄希望于是影族判断有误。 该由我来应对他们的威胁吗? 他扪心自问。 血族的归来对任何族长都是一大挑战——而我甚至连真正的族长都不算!不知道会不会是影族参与策划了这场伏击,以求削弱雷族的力量? 血族的猫儿们个个都是肌肉发达、狰狞可怖的样貌,怒目之中闪烁着挑衅。他们围着灰条与他的两位族猫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恶臭清晰可辨。灰条注视他们,鼻子里充斥着他本希望此生再也无缘闻见的恶臭,胃里翻转扭结。 他们有八个。 灰条暗忖, 伟大的星族啊,帮帮我们吧,不然我们可都要成鸦食了! 一时之间,血族猫们只是站在原地,肩膀上毛发倒竖,咧开的嘴唇间发出大同小异的咆哮声。尽管他们看起来都是久经沙场、经验丰富的斗士,但灰条也发觉其中有一只母猫,披着黑白与玳瑁纹相间的斑驳皮毛,正身怀六甲。尽管对方是仇敌,但一想到要与一位分娩在即的猫后打斗,仍令他感觉难受得要命。他知道,这样的事情永远不会在雷族发生:换成在雷族,她此刻肯定安安全全地在育婴室里蜷着身子休息,有巫医会照顾她和她尚未出世的孩子。 但或许这也意味着,她打起来不会和其他猫一样凶蛮…… 尘毛与血族猫一边对峙,一边大口嗅闻。“我觉得我能分辨出一丝风族气息。”他对灰条嘀咕道。 灰条更加仔细地嗅尝空气,也辨别出了另一个族群的些许气味,也许是从风族的边界标记上蹭来的。 “那么看来我判断得没错。”他回答,“感谢星族,还好我没去找高星讨个说法!” 接着,血族猫群之中一只长毛的虎斑母猫迈步出来,她只有一只眼,口鼻与双肩上都遍布疤痕。她上前与灰条对峙。“你说风族?”她说道,“你真以为我们有谁会在他们难闻的气味里面打滚?恶心至极!” “没错,我是这么认为的。”灰条反唇相讥,“我想来,你们大概很乐于看着我们左右奔忙,不知自己是否遭受了入侵。但这伎俩没奏效,是不是?听说你们的气味出现在我们边界上的那一刻,我们就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所以你们就别做梦以为能设计让我们和风族开战,削弱我们的力量了。” “可惜啊可惜。”长毛虎斑猫仍没有承认血族的诡计,只是检视起自己的爪子来。“你们的领地真个令我们垂涎欲滴,”她咕噜着,威胁性地眯起了独眼,“猎物也实在丰盛活跃。”她接着往下说去,声音沙哑了起来:“这可是长鞭被杀死前就许给我们的,他死了,可不等于我们就要放弃对你们领地的主张。” 灰条强忍着,才没被寡不敌众的念头引出一个寒战,他逼迫自己大胆地开了口——他知道,火星就会这样做。“我们此前就将你们赶走过。”他点明,“当时你们的数量更多,还有长鞭这个首领。你们大可摆出一脸凶相,但你们谁也比不上那只瘦巴巴的小公猫。而他已经丧命好些个月,就死在我们族长的爪下。” 他一边放话,一边不着痕迹地将黑莓掌挡在自己背后,也看见尘毛试图从另一个方向保护这只年轻猫。黑莓掌现在虽说是正式武士了,但不到一个月前也还只是学徒而已:他可不是这些在战场上摸爬滚打长大的泼皮猫的对手。他正活动着爪子,急于在战斗中出自己的一分力,但灰条暗自发誓要尽自己所能,将他阻隔在危险局面之外。 “你们的族长火星的确杀了长鞭,”虎斑母猫接过话头,“但我们观察许久,目睹了火星离开。你们那了不起的族长把你们统统抛弃了。” 灰条与尘毛警惕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本该保密的!灰条暗想,他浑身每一根毛发都恐慌得刺痛起来。 “但雷族的猫数量仍远远胜过血族的残党。”他断然说。他奓开毛发,希望能借此恐吓住对面的仇敌,“我数过了,你们也就区区八个。你们觉得自己怎么可能与我们相抗衡?” 血族猫群里的另一个——一只灰色虎斑公猫——发出了咕噜大笑声。“你这愚不可及的跳蚤脑子!”他叫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们一共就这么点儿猫?” 血族猫没再二话,纵身扑来发动了攻击。灰条目力所及全是闪亮的利爪,一张张血盆大口间亮出尖牙利齿。对方那位虎斑毛发的首领砰地撞到他身上,将他按倒在地,两只前掌朝灰条的咽喉挥来。灰条往后猛一抬头,勉强避开这一击,利爪只是从他的毛发间劈过,没有造成任何伤害。他用有力的后掌猛蹬母猫,对方懊恼地咆哮着滚到一旁,疤痕交错的面庞上扭曲出盛怒的表情。 灰条匆忙起身。此时雨水正像湍流一般倾盆而下,浸透了他的皮毛,还漫过前额淌进他的眼睛里。灰条甩头抖落水珠,看见尘毛正与两只姜黄色母猫缠斗,时左时右地扭身,将一记接一记重击落在她们的脖颈与肩膀上,两只母猫则试图朝他暴露的腹部发起攻势。黑莓掌悍勇地同一只皮毛斑驳的灰色公猫厮打,但正当灰条朝他跃去时,灰色公猫将利爪狠狠耙过黑莓掌身侧。爪锋过处,鲜血汩汩涌出,这一击的蛮力也令黑莓掌踉跄起来。灰条冲到黑莓掌身旁,俯身用一侧肩膀将他撑住。“赶紧走!”他对着黑莓掌的耳朵低声嘶叫。 “不!我还能打!”年轻猫抗议道。 “我叫你走!”灰条重复一遍,“回营地去求援。这是命令!” 尽管黑莓掌显得百般不愿,但他仍一头扎进两位血族斗士之间的空隙里,疾步消失在树林间。其中一只血族猫想追,但灰条朝他飞身扑去,正好砸在他脊背上。血族猫砰的一声重重倒地,一时半会儿是站不起来了。 灰条停了一小会儿让自己喘口气,环顾四周寻找尘毛,却看见尘毛周围出现了第三只泼皮猫。这是只黑白相间的公猫,一侧耳朵带有裂口,项圈上插着狗牙。他加入了两只母猫对尘毛的攻势。灰条还没来得及跳上去帮尘毛解围,血族首领和她剩下的三只猫就拥到他身边形成一个紧密的包围圈,将他从族猫旁边赶开。灰条发觉其中之一正是那只怀孕母猫:撕裂的毛发与从前额滴流而下的血珠表明,她在战斗中的确与其他猫一样凶狠无情。 我还以为能忽略她的战斗力呢,真是看错了…… 四只猫将灰条向两脚兽地盘驱赶。之前被灰条撂倒在地的公猫踉跄着爬起来以后,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灰条不安地四下张望,考虑能否在不引发又一场恶战的状况下从这排泼皮猫中间强行闯出去。在下决定的一刹那他便冲上前去,奈何还是晚了一瞬,之前被他击倒的公猫一扭身拦住了他的去路。另外几只猫也逼上前来,击打如雨点一般从四面八方落在灰条身上。就连那位怀孕的猫后也连连朝他打来,尽管肚子的重量让她的动作稍显迟钝。 灰条奋力还击着,尖牙利齿尽数上阵,但终究还是寡不敌众,狭窄的空间也令他的雷族战斗技巧难以充分施展。湿漉漉的皮毛增添了额外的重量,试图辗转腾挪时,潮湿的草地也在他脚掌下直打滑。 “少给我畏畏缩缩的!”长毛的首领低吼着,独眼灼灼紧锁住怀孕母猫,“别以为你要生崽子了,就可以少出点儿力气!” 这就是你们的血族。 灰条恍惚地想, 在真正的族群里,我们会为了彼此保护而奋斗。到了血族,就是只顾自己。 他知道自己正一点点虚弱下去,疼痛与失血都令他的力量渐渐流逝。头侧遭到的沉重一击令他摔倒在地。当他试图起身时,四肢却怎么也不听使唤了。他瘫倒在原地,感官模糊,浑身的每一丝肌肉都在极度痛苦之中抽搐。 这就是我生命的终点吗? 他暗想, 火星会怎么想呢?等他发现我不仅没能保护族群安全,还被轻易击败后,他会怎么看待我呢? “他死了吗?”有一只猫问,他的声音在灰条耳中怪异地回荡着。 “我们把他丢去喂两脚兽地盘的狗好了。”血族首领低吼道,“就算他现在没死,他到时候也没命了。” “好主意!”另一只猫窃笑道。 灰条感觉有只脚掌正戳弄着他的侧腹。“他大概以为自己能承担起那个族群的族长职务,”独眼虎斑猫说道,“但待他一死,那些猫就会成一盘散沙。” 尽管意识朦胧,灰条仍意识到这群血族猫势必已经接近观察了雷族一段时间,才会不仅打探到火星不见了,还能知道现在管事的是他。 为什么我们一直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他们一直都在利用混淆气味的方式监视我们吗? 几只利爪插进了他的身体里,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接着又是一阵,他们这是正将他往旁边拖去。他意识到有几只猫正拽着他朝两脚兽巢穴围篱底部的一处洞隙走去。毛发从篱笆的下缘擦过,他来到了篱笆内。他听见泼皮猫们低哼着,用力将一块石头之类的东西推过来堵住洞隙。无路可逃了,狗的臭气弥漫在他的四周。 这下怎么办? 他问自己。 我现在的状况没法和狗干仗…… 一开始,灰条只是静静地躺着,部分是因为之前那一摔令他喘不上气来,部分也是因为他希望血族猫以为他已经死了。尽管浑身都痛,但他不觉得自己受了太重的伤——四肢都没有骨折,感官也正渐渐清明。或许,他其实失血也并不太多。 最后,灰条意识到血族猫们一定离开了。他们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远处,气味也慢慢淡去。等到四下里只剩寂静时,灰条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他眨巴着眼睛让视野清晰起来后,看见自己正站在一座两脚兽花园的边缘,草地一直生长到两脚兽巢穴的围墙旁。雨已经停了。灰条从旁边的灌木上舔下几滴摇摇欲坠的水珠,感觉自己渐渐恢复了力气。 但转瞬间,凶狠的吠叫声从两脚兽巢穴的方向传来,令他僵住了身子。可他环顾四周,却没有狗的踪影。他意识到,声音是从巢穴围墙的另一面传来的。 尽管浑身是伤,灰条仍轻笑了一声:“哈!这帮蠢蛋泼皮猫想让狗了结我的命,可他们就该先确保狗能碰得着我才行。” 灰条浑身每一块肌肉都在酸痛,冷得寒战不断,之前的雨水和淌出的血液令他的毛发紧紧贴在身上。他明白,自己必须逃出这座花园回营地去,于是他攀住一棵长在篱笆附近的树,将爪尖插进树皮里,痛苦地将自己往上拉。 一越过篱笆顶端,他便爬上长在篱笆另一侧的树枝。这一番力气耗费下来,他喘气不止,只得暂停休息了一小会儿,同时将目光在开阔地上逡巡,寻找尘毛的痕迹。他生怕会看见这位棕色虎斑武士四肢摊开地倒在血泊之中。没有看到尘毛,他才欣慰地嘘了口气。 他肯定回营地了。 但灰条的欣慰转瞬即逝。正当他最后一次将目光扫过之前的战场时,瞧见那只怀孕的母猫正蜷伏在标记雷鬼路边缘的一丛灌木下。目光与她相接的刹那,恐惧如火花般在灰条皮毛下炸开。 完蛋了! 灰条浑身僵直,等着母猫放声大喊,将她的朋友们召来。 我跑不过他们。我自己也打不过他们那么多猫。星族救救我! 但一个又一个心跳的时间悄然过去了,母猫却什么也没做。她什么也没说。灰条迟疑地向树下爬去,母猫也仍一点儿声音都不出——只是用清澈的目光一直紧紧锁住灰条。直到他一瘸一拐地走进树林向营地赶去,她也一声未出。在钻进低矮的灌木丛之前,灰条回过头,发现她仍在原地望着自己。 我安全了……但她为什么会放我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