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过玻璃厂的天窗,落在会议室的长桌上,像一摊融化的黄油,暖而不刺眼。投影仪已经关了,屏幕上还留着最后一张幻灯片的残影,边缘微微泛白,像是被晒褪了色的照片。
刘好仃坐在主位,手里捏着一支没盖笔帽的记号笔,轻轻敲着桌面,节奏不紧不慢,像在等一场雨停。
会议室里的人三三两两地散去,有人笑着拍肩膀,有人边走边翻手机,把“第一梯队”这几个字发进了家庭群。小林最后一个起身,顺手把椅子往桌底推了推,动作轻得像怕吵醒什么。
“行了,”刘好仃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刚走到门口的小张停了步,“都别飘着了,脚落地。”
小林回头,眨了眨眼。
“高兴是应该的,”他把笔搁下,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可咱们刚爬到半山腰,山顶上还站了一堆人,穿的还是国际大牌冲锋衣。”
小张笑了:“那咱们穿工装也能冲上去。”
“冲得上去,还得让人看见你。”刘好仃指了指墙上的厂徽——一个由玻璃碎片拼成的“光”字,“现在机器稳了,数据通了,效率提了,可外面谁知道?客户只知道货到了,没破,按时,挺好。挺好,就完了?”
没人接话。
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新笔,在“数字化转型成效”下面,用力划了一道横线。
然后写下五个字:品牌全球化。
“咱们的技术,现在不输任何人。”他转身,看着三人,“可品牌呢?在海外客户眼里,咱们还是‘那个便宜的中国厂’。便宜,不是错,可要是只靠便宜活着,风一吹,就倒。”
小林低头翻笔记本,小声说:“可品牌……不是打广告就行的吧?”
“当然不是。”刘好仃笑了,“广告是喇叭,品牌是人设。你得让人记住你,还得记住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张挠头:“那咱们……人设是啥?”
“你问我?”刘好仃一摊手,“我穿拖鞋上班,午饭吃剩菜,客户来了还得蹭我保温杯里的茶——这人设能国际化?”
几个人都笑了。
笑声落了,刘好仃却没笑。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本书,封皮是深蓝色的,烫金标题:《全球品牌的100种活法》。
“昨晚翻了翻。”他随手翻开一页,指着一个北欧灯具品牌的案例,“他们卖灯,但广告里从不亮灯。只拍雪地、森林、一家人围坐的剪影。你说他们卖的是灯?不,卖的是‘家的温度’。”
小林眼睛亮了:“所以……我们卖的也不是玻璃?”
“对。”他点头,“是透明、是坚固、是光的载体。咱们的玻璃能抗十级风,能防弹,能做博物馆展柜,能让一束光穿过三十年不变形——这些,才是故事。”
小张若有所思:“可故事……怎么讲?拍纪录片?还是请明星代言?”
“都行,也都不够。”刘好仃合上书,轻轻放在桌上,“品牌建设,不是一锤子买卖。是每天、每单、每封邮件,都在写一句话:我们是谁。”
会议室安静下来。
窗外,叉车正缓缓倒车,发出“嘀嘀”的提示音,像在给这段沉默打节拍。
过了几秒,小林忽然说:“我前阵子看一个法国品牌,他们的包装特别简单,就一条手绘的线,说是设计师小时候画的第一条直线。结果很多人专门收藏他们的盒子。”
刘好仃眉毛一挑,立刻拿笔在白板上记下:“包装设计——可讲故事。”
“咱们的包装……”小张苦笑,“就是纸板加泡沫,写着‘轻拿轻放’。”
“那是因为我们从来没把它当脸面。”刘好仃说,“可包装,是客户打开世界的第一眼。你总不能让人拆开一看,哎哟,这么高级的玻璃,怎么裹得像泡面?”
小林忍不住笑出声。
刘好仃也笑,但很快收住:“所以,下一步,不是继续调参数、修接口。而是——我们得学会‘说话’。”
“跟谁说?”小张问。
“跟世界。”他指了指书封上的地球图案,“全球有两万多家玻璃制造商,咱们得让他们知道,深圳有家厂,不光会干活,还会讲道理,讲美感,讲坚持。”
小林低头记着,忽然抬头:“可……我们真能拼得过那些百年老品牌吗?人家有历史,有资金,有渠道……我们连英文官网都还是机翻版。”
这话一出,空气又沉了半度。
刘好仃没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望着厂区中央那片刚翻新的绿化带,几株新栽的木棉树挺得笔直,叶子在风里轻轻晃。
“知道我进厂那年,厂里最贵的设备是啥吗?”他背对着大家,“一台二手切割机,花了八万。老板说,这钱够买辆桑塔纳,可咱不买,买机器。”
他转过身,笑了笑:“那时候谁信我们能活到现在?更别说搞数字化、玩AI。可我们一步步走下来了。靠啥?不是靠风,是靠每天多走半步。”
他走回桌前,翻开笔记本,指着一行字:“咱们上季度海外订单增长37%,客户复购率81%。这说明什么?说明有人开始信任我们。信任,就是品牌的地基。”
小张点头:“可地基有了,楼怎么盖?”
“先想好楼要几层。”刘好仃拿起那本书,轻轻拍了拍封面,“咱们不学他们穿西装打领带,咱们穿工装,但得穿出工装的范儿。比如——我们的玻璃,能不能每一块都刻上独一无二的生产编码?扫码就能看到它从原料到出厂的全过程。”
小林眼睛一亮:“像区块链溯源?”
“对。”他笑,“客户买的不是一块玻璃,是一段透明的历史。”
“那品牌形象呢?”小张追问,“总不能一直靠您个人魅力撑着吧?”
“当然不能。”刘好仃摇头,“咱们得有统一的视觉语言。颜色、字体、标语,甚至邮件签名,都得让人一眼认出是我们。比如——‘光之所至,坚不可摧’,怎么样?”
小林念了一遍,点头:“有力量,也不浮夸。”
“那就记下来。”他拿起记号笔,在白板上写下这八个字,又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厂徽,“这个标志,也得重新设计。要简洁,要现代,要让人记住。”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咱们厂三十多年了,从来没好好打过一次品牌战。现在,是时候了。”
会议室里,没人说话。
但每个人的笔,都在纸上沙沙地动。
刘好仃环视一圈,忽然笑了:“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这事儿太大,太虚,不像调参数,改代码,立竿见影。可品牌,就像种树。你今天浇水,明天不会开花。但十年后,有人乘凉,会说——这儿,本来是一片荒地。”
小张深吸一口气:“那……我们从哪儿开始?”
“从一本案例书开始。”他把《全球品牌的100种活法》推到桌子中央,“今晚每人带一本回去,明早开会,说说你看到的、想到的、觉得咱们能学的。”
小林举手:“要是……学不像呢?”
“学不像就对了。”他笑,“咱们不是要变成别人,是要让别人记住我们。哪怕记住的是——那家厂的老板总穿旧拖鞋,但玻璃比钻石还硬。”
笑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响,更实。
刘好仃走到门口,拉开门,阳光一下子涌进来,像打翻了一整桶金粉。
“对了,”他回头,指了指墙上的厂徽,“这标志,得换个位置。”
“换哪儿?”小张问。
“换到全世界都能看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