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天光刚透进玻璃厂的天窗,像一层薄薄的糖霜洒在车间的地面上。刘好仃踩着这光走进控制室,手里拎着两个纸袋,一股热乎乎的葱油饼味儿在空气里轻轻炸开。
“趁热。”他把袋子往操作台一放,顺手拉开椅子坐下,“吃完再看数据。”
小林从屏幕前抬起头,眼睛还有点发直:“刘工,您又通宵了?”
“没通宵,是起太早。”他咧嘴一笑,咬了口饼,“人老了,觉少,不如早点来陪机器醒过来。”
控制台上的各项指标正安静流淌,绿色曲线平稳得像早高峰前的马路。这和一个月前那个警报频发、数据乱跳的系统,简直像换了家厂子。
“时钟同步修好了。”小张从隔壁技术间探出头,“误差压到五毫秒以内,现在全系统步调一致,跟军训似的。”
“那得给它颁个优秀标兵奖。”刘好仃边嚼边笑,“不过现在不急着庆功,咱们得看看——这身新衣服,到底合不合身。”
他打开笔记本,翻到一页写着“效果评估方案”的清单。昨晚他盯着系统运行日志看了半宿,心里那股劲儿越来越足:系统稳了,人也顺了,是时候量一量,这场“数字化长高”到底长了多少厘米。
“今天第一件事,”他合上本子,目光扫过几位骨干,“咱们给自己做个体检。”
小林一愣:“体检?”
“对。”他点头,“咱们不看脸色,不把脉,看数据。数字化水平、生产效率、响应速度、故障率……全算进去。不光自己比,还得跟外面比。”
小张皱眉:“可有些数据……真不好拿。比如海外订单的响应时效,销售那边记录不全,财务又没同步。”
“那就去要。”刘好仃语气轻松,像在说“去楼下买瓶水”,“要不到,就去问;问不清,就回溯。系统有日志,人有记忆,总能找到点线索。”
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写下三个字:准、全、信。
“咱们不怕数据难看,就怕数据不准。评估不是为了写表扬信,是为了看清自己站哪儿,下一步往哪走。”
小林低头翻着表格,忽然嘀咕:“万一结果不如预期呢?忙活这么久,要是提升不明显……”
“那也得知道。”刘好仃打断她,语气温和却不容商量,“爬山的人,总得回头看看,自己是不是真在往上走。哪怕只挪了一小步,也是进步。怕的不是慢,是瞎走。”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而且,”他笑了笑,“我昨儿顺手查了行业报告,咱们现在的AI质检响应速度,已经比行业均值快了23%。这可不是我吹,是数据说的。”
小张眼睛一亮:“真的?那咱们岂不是……偷偷领先了?”
“别得意。”刘好仃摆手,“领先半步叫优势,领先十步叫风险。咱们的目标不是当出头鸟,是当那只飞得稳的。”
评估工作当天启动。刘好仃把团队分成三组:一组负责技术指标,一组对接运营部门收集流程数据,最后一组专门做横向对比分析。
他自己拎着保温杯,一间间办公室串门。
财务科的李姐正对着Excel发愁:“上季度的海外报价周期,系统没留痕,我这只能翻邮件。”
“那就翻。”刘好仃坐下,顺手帮她拉出筛选条件,“按时间排,按客户排,按产品线排。一页页看,总能拼出个大概。”
“您还真来啊?”
“不然呢?”他笑,“我又不是来听‘没办法’的,我是来听‘再想想办法’的。”
中午,会议室堆满了打印出来的图表和手写备注。刘好仃站在投影前,把初步汇总的数据投上墙。
“来,看看咱们的‘体检报告’第一版。”
屏幕亮起,一张雷达图缓缓展开:数字化水平、生产效率、系统稳定性、响应速度、协同能力……六项指标中,四项已明显高出基准线。
“AI质检准确率提升21%,废品率下降14%。”小林念着数据,声音有点发颤,“b线平均故障间隔时间,从72小时延长到138小时。”
“这意味着什么?”刘好仃问。
“意味着,”小张接上,“咱们的机器,现在不仅能自己干活,还能自己‘保养’自己。”
刘好仃点头:“以前是人盯着机器,现在是机器提醒人。这不叫升级,这叫翻身。”
可就在这时,小林指着另一张表:“但跨部门数据共享这块,评分很低。比如仓储和生产的排产联动,仍有17%的延迟。”
“问题出在哪儿?”
“接口是通的,但权限卡得死。”她苦笑,“生产部说仓储不及时更新库存,仓储说生产不提前报需求——两边都在系统里留了‘小尾巴’,数据不完整。”
刘好仃沉默两秒,忽然笑了:“这不是技术问题,是‘心结’问题。”
“啊?”
“数据不愿流通,是因为人还不信任系统。”他拿起笔,在白板上画了个圈,“以前系统老出错,大家不敢全交出去。现在系统稳了,可习惯没改。得让人知道——交出去,不是失控,是解放。”
他转头对小林说:“下午安排个短会,请仓储和生产的负责人来坐一坐。不谈责任,只谈好处。让他们看看,数据通了以后,能省多少事。”
下午三点,会议室里坐着几位穿着工装的中年师傅。刘好仃没讲ppt,而是放了一段模拟视频:系统自动根据订单预测原料需求,提前调度仓储备料,生产排程自动优化,整个流程像一首节奏精准的交响乐。
“这不是科幻。”他说,“这是咱们下周就能实现的日常。”
仓储的老陈摸着下巴:“那我要是按系统提示备料,结果订单变了,算谁的?”
“算我的。”刘好仃直接说,“系统刚跑,难免有误差。前三个月,所有因系统建议导致的库存偏差,责任我来担。”
会议室一静。
老陈看看他,又看看屏幕,终于点头:“那……咱们试试。”
散会后,夕阳正斜照进走廊。刘好仃站在窗边,看着厂区内几辆叉车在仓库和车间之间来回穿梭,像一群忙碌的工蚁。
“数据补全了。”小林追出来,“跨部门协同评分,从58升到73。”
“还不够。”他摇头,“73是及格线,咱们要的是90。”
“可已经比行业平均高了。”
“那是因为别人也没跑起来。”他笑,“咱们不能只比谁摔得少,得比谁跑得快。”
当晚,评估报告终稿完成。刘好仃召集全员,在多功能厅公布了结果。
大屏幕上,最终结论清晰呈现:品牌全球化数字化转型深化效果初步显现,综合竞争力提升显着,尤其在智能化生产、系统稳定性与响应效率方面,已进入行业第一梯队。
掌声响起时,他没笑,也没鼓掌,只是静静看着台下那一张张疲惫却发亮的脸。
“这不是终点。”他说,“这是咱们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自己能走多远。”
他打开最后一张幻灯片,上面只有一行字:
下一步,我们要让世界也看清我们。
小林忽然举手:“刘工,那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他正要回答,手机震动了一下。
低头一看,是系统后台的实时监控弹窗:
“声波质检模块测试环境已就绪,等待接入。”
他抬头,目光穿过人群,落在角落那台安静的测试机上。
那台机器的电源灯,正一闪一闪,像在轻轻呼吸。
他张了嘴,刚吐出一个字——
“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