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流车驶出厂区的轰鸣声还在耳畔,刘好仃站在办公室窗前,手里捏着一张刚打印出来的北欧设计展官网截图。那页网页上,“北欧极简主义新作”几个字被红笔圈了出来,旁边是他歪歪扭扭写的一行小字:“光能抄,手艺抄不走。”
他没把这当挑衅,反倒像收到了一封不请自来的邀请函。
手机震动了两下,小林和小李的消息接连跳出来,一条说中东咨询量翻了四倍,一条说智利博主的“真光”视频火了。刘好仃看着屏幕,嘴角动了动,没笑,也没叹气,只是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空白A4纸,整整齐齐码在会议桌上。
十分钟后,小林抱着笔记本推门进来,看见刘好仃正用便利贴在白板上贴关键词:价格带、渠道偏好、本地审美、仿品渗透率。
“刘师傅,您这是要开市场分析大会?”小林把包挂上椅背,顺手倒了杯茶。
“不是大会,是小灶。”刘好仃把笔帽一拔,“咱们那块玻璃,不能光靠别人点赞火起来。得知道,人家为啥点赞,赞的是啥。”
小李也到了,刚坐下就嚷:“我昨晚搜了一圈,国外卖玻璃的牌子多得像早市卖菜的摊子,动不动就‘百年工艺’‘皇室御用’,咱这‘深圳老厂直出’四个字,怕是连入场券都拿不到。”
“谁说我们要打广告了?”刘好仃笑着摇头,“咱们先当学生,不急着当老师。”
他拿起马克笔,在白板正中间画了个大圈,写了两个字:“战场”。
底下一行小字补上:“咱们的玻璃,想去哪儿?”
小林翻开笔记本:“按之前的数据,中东、南美、北欧问得最多。尤其是迪拜那家设计公司,邮件都发了三遍,问能不能看样品。”
“好,那就先看这三个地儿。”刘好仃在白板上画出三块区域,分别标上A、b、c,“咱们不撒网,只钓鱼——钓最可能咬钩的那几条。”
小李举手:“可问题是,咱连鱼爱吃啥饵都不知道。国外市场啥情况?人家卖啥价?走啥渠道?咱们连个像样的英文官网都没有,怎么比?”
“那就查。”刘好仃把A4纸分给两人,“一人一块区域,去挖信息。行业报告、平台数据、海外买家评价,连人家官网的‘关于我们’都给我翻一遍。记住,咱们不是要抄作业,是要看清楚人家是怎么写作业的。”
小林眨眨眼:“您这是要搞‘敌情侦察’?”
“对。”刘好仃点头,“打仗前,总得知道敌人穿几号鞋,跑得多快。”
三人笑起来,会议室的空调嗡嗡响着,像一台老式缝纫机,一针一线,开始缝合未知的版图。
三天后,桌上堆满了打印资料。
小林的文件夹上贴着便利贴:“中东——偏爱金色边框,注重宗教文化适配”;小李的本子上画着南美市场的消费曲线,旁边批注:“价格敏感,但愿意为‘故事’买单”;刘好仃的那份最薄,只有几页北欧品牌的公开财报和设计展回顾,但他看得最久。
“我先说。”小林翻开ppt,“中东市场高端需求旺,但竞争也猛。意大利一家品牌占了六成份额,主打‘奢华光影艺术’,价格是咱们的三倍。但他们有个弱点——交货慢,定制周期要三个月。”
“三个月?”小李一拍桌子,“咱们十天就能出货!这不就是机会?”
“别急。”刘好仃抬手,“人家敢卖那么贵,是因为人家的品牌故事讲了五十年。咱们讲啥?‘中国工人手工打磨’?人家听不懂。”
“那咱们就翻译成‘匠人精神,光的雕刻’。”小林笑着接话,“反正意思差不多。”
刘好仃也笑了:“行,那你就负责把‘打磨’翻译成‘雕刻’,把‘质检’说成‘光的校准’。”
轮到小李,他调出南美市场的数据图:“智利、巴西、阿根廷,中端市场为主。消费者喜欢自然、原始的设计感,咱们的‘门’字弧面很对味。但问题来了——仿品太多,本地品牌信任度低。咱们要是进去,得先解决‘你是谁’的问题。”
“怎么解决?”刘好仃问。
“搞快闪展。”小李眼睛发亮,“找个艺术节,搭个光影装置,让人亲手摸、亲手照。再请那个拍‘真光’的博主站台,直接破圈。”
刘好仃点头:“想法不错。但钱从哪儿来?”
“先小规模。”小李一摊手,“租个十平米的展位,灯光自己搭,玻璃自己运。花不了多少。”
“行。”刘好仃在本子上记下,“A计划:中东走高端代理,b计划:南美搞快闪破圈。”
最后轮到北欧。
刘好仃没急着开口,而是把北欧设计展的官网截图投影到墙上。画面里,那款标注“北欧极简主义新作”的玻璃灯,工艺细节几乎和他们的“门”字系列一模一样。
“他们没抄名字,但抄了魂。”小林低声说。
“这不算最可怕的。”刘好仃指着屏幕,“最可怕的是,他们卖得比我们贵,还被人当原创捧。”
小李皱眉:“那咱们咋办?发律师函?还是直接开喷?”
“都不。”刘好仃摇头,“北欧市场认规则,不认情绪。咱们得先搞清楚——他们凭啥敢这么干?”
他翻开一份瑞典市场调研报告:“北欧消费者最看重三点:环保、可持续、设计原创性。但他们对‘中国制造’的刻板印象还在——便宜,但不够‘高级’。”
“所以咱们得先洗牌。”小林说,“不能只比工艺,得比理念。”
“对。”刘好仃在白板上写下:“环保认证、碳足迹标签、本地合作。”
“咱们厂现在用的都是可回收玻璃料,能耗也比欧盟标准低12%。”他抬头,“这些数据,以前咱们当成本看,现在——得当卖点。”
小林立刻记下:“我马上整理一份‘绿色生产白皮书’,配上英文翻译。”
“还有。”刘好仃顿了顿,“北欧人喜欢‘参与感’。咱们能不能搞个‘定制光影计划’?让用户上传照片,咱们用玻璃光影还原他们的故事?”
“哇,这不就是把‘真光’概念产品化?”小李一拍大腿,“用户成了共创者,品牌黏性直接拉满!”
会议室一下子热闹起来。
刘好仃没说话,只是看着白板上密密麻麻的笔记,像看着一片刚开垦的田地。种子还没下,但犁已经划出了垄。
又过了两天,分析报告终于成型。
刘好仃把三份区域分析钉在一起,封面上写了八个字:“知己知彼,步步为营。”
他召集两人开最后一次会。
“结论是啥?”小李问。
“三个字:”刘好仃看着他们,“难,但行。”
他翻开报告第一页:“中东市场门槛高,但需求真;南美信任难建,但破局机会多;北欧规则严,但一旦打入,品牌溢价空间大。总体来看,国际市场竞争激烈,咱们没优势,但有特点。”
“啥特点?”小林问。
“快、真、暖。”刘好仃说,“咱们反应快,产品真,故事暖。别人五年出一款新品,咱们三个月就能迭代;别人讲历史,咱们讲人;别人卖玻璃,咱们卖光。”
小李笑了:“您这鸡汤,比食堂的还浓。”
“浓才补人。”刘好仃也笑,“接下来,不是要不要出海,是怎么出海。咱们不能一口气吃成胖子,得一口一口啃。”
他翻开报告最后一页,上面列着几个加粗的关键词:
中东:优先接洽迪拜公司,提供样品+本地化方案
南美:策划智利艺术节快闪展,联动网红博主
北欧:启动“光影共创计划”,同步申请环保认证
“这些,”他指着那几行字,“就是咱们的第一步。”
小林忽然举手:“刘师傅,我有个问题。”
“说。”
“咱们分析了这么多对手,可有没有想过——咱们到底想成为谁?”
会议室安静了一瞬。
刘好仃没立刻回答。他起身走到窗边,阳光正斜斜地照在质检台上,那块昨天刚下线的玻璃静静地立着,光影在地面缓缓移动,像一条慢慢铺开的路。
他转过身,语气平静:“咱们不想成为谁。咱们就想让全世界知道,有一块玻璃,是从深圳一个老工人手里,一点点磨出来的。它不贵,但不便宜;它不大,但够亮。”
他顿了顿,笑了:“它照的,是人的脸,不是钱的眼。”
小林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了一行字:“我们的光,只此一家。”
小李伸了个懒腰:“那下一步,是不是该起个英文名了?总不能叫‘men Glass’吧?”
“叫‘true Light’。”刘好仃说,“不花哨,但清楚。”
“行。”小林合上电脑,“我这就去改ppt,标题就写:从深圳车间,到世界光影。”
刘好仃没接话。他拿起那份报告,走到车间,把纸轻轻压在质检台的玻璃样品上。阳光透过玻璃,照在纸面,字迹微微发亮。
他掏出笔,在报告末尾空白处补了一行小字:
“市场是海,咱们是船。风浪大,但——
光在前头。”
他刚写完,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系统警报。
标题写着:某东南亚电商平台,出现“门”字玻璃高仿款,售价仅为正品三分之一。
刘好仃看了两秒,点开详情。
图片上,那块仿品玻璃边缘毛糙,弧面歪斜,光影浑浊如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