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车间的排风扇还没启动,空气里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像是玻璃刚出炉时蒸腾的余温还没散尽。刘好仃站在调度台前,手指在平板上轻轻一划,把刚刚提交的直播平台侵权投诉记录归档。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成15:48,和昨天一模一样——他笑了笑,心想这系统倒像是个守时的老同事,从不迟到,也从不早退。
他顺手把平板扣在台面上,抽出那本封面被阳光晒得微微卷边的笔记本,翻到“维权机制”那一页,末尾多了一行新字:“经验,是最好的防弹衣。”笔迹还带着点斜斜的力道,像是一句刚从心里蹦出来的话。
“该看看咱们这身‘防弹衣’,到底挡得住几枪了。”他自言自语,转身走向会议室。
门一推开,小林正抱着三台手机在比对数据,眉头拧得像刚拧紧的螺丝。“刘师傅,我刚发现,东南亚那个免税岛平台,最近三天没新仿品上架了。”
“哦?”刘好仃拉开椅子坐下,“不是他们收手了,就是换地方了。”
“我都查了,南美那两个社交电商也没新链接,连关键词都安静了。”小李从另一头探过头,“咱们的监测系统,是不是该调低警报频率了?不然天天‘狼来了’,耳朵都起茧了。”
刘好仃没急着回应。他打开投影,调出一份表格,标题是《全球侵权行为趋势分析(近30天)》。图表上,代表侵权链接数量的红线从陡峭的峰值一路下滑,像一根被慢慢拉直的弹簧。
“咱们得算笔账。”他点了点屏幕,“不能光看链接少了就拍手,得看这‘少’,是不是咱们的‘打’出来的。”
会议室安静下来。
小林举手:“那……怎么算才算准?总不能靠猜吧。”
“不靠猜,靠比。”刘好仃切换页面,调出一份厚达二十页的报告,“这是我整理的过去半年所有侵权案例的详细记录——时间、平台、手法、处理方式、结果。咱们拿现在这三十天的数据,跟去年同期比,跟上季度比,再拆开看每个区域、每种类型的变动。”
他顿了顿,笑道:“咱们不是科学家,但干这活儿,得有点科学家的劲儿——严谨点,心才踏实。”
小李挠头:“可有些小平台,数据根本不公开,咱们咋统计?”
“问。”刘好仃说,“一个一个问。小林,你带两个人,列个清单,今天就把这些‘黑盒子’平台全联系一遍,就说咱们想合作,做品牌保护调研。”
“他们肯给?”
“不一定。”刘好仃眨眨眼,“但问了,就有机会。不问,连机会都是别人的。”
会议散后,阳光已经爬上白板,照在那张手绘的维权流程图上。刘好仃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忽然觉得这图不像流程图了,倒像一张地图——上面标着坑、桥、路和界碑,而他们,正一寸寸丈量着属于自己的疆域。
三天后,数据陆续回流。
小林抱着笔记本冲进调度室:“刘师傅!东南亚那个免税岛平台,终于松口了!他们给了咱们三个月的侵权下架记录,还附了处理时效统计!”
“干得漂亮。”刘好仃接过文件,快速扫过几组数字,“下架率从41%提到78%,平均响应时间从五天缩到三天半——这不是巧合。”
小李也凑过来:“南美那边,虽然数据不全,但咱们自己监测到的侵权链接,比上个月少了六成!而且,新出现的,基本都是零星盗图,没再发现批量仿冒。”
“说明什么?”刘好仃问。
“说明……”小李挠挠头,“他们怕了?”
会议室里一阵轻笑。
刘好仃也笑了,但没接话。他打开案例库,调出那份三年前的试验记录,又对比了最近几起“原创”仿冒的处理结果,最后在平板上画出一张对比图。
“你们看,”他指着屏幕,“以前咱们发个函,对方能装死半个月。现在呢?平均四十八小时内下架,有两家还主动联系咱们,说要撤掉合作。”
“这不就是效果?”小林眼睛亮了。
“是效果。”刘好仃点头,“但得确认,是不是咱们的‘动作’带来的。万一人家只是自己生意不好,关店跑路呢?”
“那怎么办?总不能去问人家‘你是不是因为怕我们才收手的’吧?”小李调侃。
“不用问。”刘好仃调出第三方监测机构的报告,“咱们请专业机构做个独立评估。数据他们采,分析他们做,结论他们出——咱们信不信,不重要,客观才重要。”
一周后,评估报告出炉。
标题很平实:《“门”字玻璃品牌保护阶段性成效评估》。结论页上写着:“自维权机制建立以来,全球主要平台侵权链接下降57.3%,品牌搜索关联正向词占比上升至89%,消费者投诉中关于‘真假难辨’的比例下降62%。初步判断,品牌保护措施已产生显着抑制效应。”
会议室里,没人说话。
小李盯着“57.3%”看了好久,忽然说:“这数字……真不是系统算错了吧?”
刘好仃笑了:“我第一眼也这么想。所以我让机构把原始数据、采样方式、分析模型全列出来了。你看这页,连他们用的算法参数都写了。”
小林翻着报告,忽然“咦”了一声:“他们还提了一嘴——说咱们在中东和东欧的保护效果相对较弱,建议加强本地化监测和语言支持。”
“记下来。”刘好仃拿笔在本子上划了一笔,“不是批评,是指路。哪有一步到位的事?咱们能走多远,就看能不能听进这些话。”
小李举起手:“那……咱们要不要趁热打铁,搞个宣传?比如发个‘我们的光,不容复制’之类的海报?让消费者也知道,咱们一直在护着这块玻璃?”
“好主意。”刘好仃点头,“品牌不是磨出来的,是守出来的。守住了,光才亮得久。”
小林突然问:“那下一步呢?是不是该把冷门平台全铺一遍?或者……申请更多国际专利?”
刘好仃没急着回答。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物流车正一排排驶出厂区,车顶的反光条在阳光下像一道道流动的光带。
“下一步?”他轻声说,“是继续盯,继续打,继续记。咱们的机制不是铁做的,是活的——它得学会自己呼吸,自己长骨头。”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每个人:“咱们不光要让侵权的人知道‘不能抄’,还得让想抄的人知道‘抄了也白抄’。”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小林忽然笑了:“那咱们这维权系统,现在是不是该起个名字?总不能一直叫‘那个系统’吧?”
“叫什么?”小李问。
“叫‘光盾’怎么样?”小林眼睛亮亮的,“咱们护的是光,盾就是这机制。”
刘好仃没说话,低头翻开笔记本,在最新一页写下两个字:“光盾”。笔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它不说话,但一直在亮。”
就在这时,系统提示音轻轻响起。
刘好仃抬头,看见调度台上的平板屏幕亮起,一条新警报弹出——某新兴设计论坛,一篇题为《“门”字玻璃:从模仿到超越》的帖子正在升温,配图是一块边缘带锯齿纹的玻璃,简介写着“全新光影语言,致敬经典,更胜经典”。
他走过去,点开帖子,放大图片。
光斑的走向不对。
弧度太急,过渡生硬,像是用算法强行拟合的痕迹。
他没急着投诉,而是打开案例库,输入关键词:“锯齿纹”“光影语言”“致敬经典”。
页面跳转,跳出三条历史记录——全是去年被成功下架的高仿案例,手法如出一辙。
他嘴角微微一扬,拿起笔,在警报旁边写下一行字:“老朋友,换汤不换药,可骗不了光。”
然后,他点开维权系统,选择“高仿侵权”,上传对比图,填写证据链编号。
提交前,他看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08:23。
手指悬在确认键上,轻轻一按。
窗外,第一缕阳光穿过新出厂的“门”字玻璃,在地面投出一道笔直的光斑。
光斑缓缓移动,像一把尺子,量着时间,也量着边界。
刘好仃放下手,转身拿起一块刚打磨好的玻璃,迎着光看了看。
边缘光滑,弧度均匀,光影流动如溪。
他轻轻把它放回托架,转身走向车间。
身后,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
新警报弹出——某跨境电商平台,商品标题写着“灵感之光:限量版光影艺术玻璃”,主图角落,赫然印着一个极小的“门”字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