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斜斜地切进车间,落在调度台边缘那支笔上。笔帽歪在一边,笔尖悬在纸面,像一只停在半空的蜂鸟。刘好仃没急着落笔,而是把笔记本往旁边推了推,露出底下一张刚打印的表格——《投诉渠道部署进度表》,第一栏写着“主平台入驻:完成80%”。
他端起茶杯,吹了口气。水面上浮着两片茶叶,打着旋儿,像在跳华尔兹。
“刘师傅,平台那边反馈了,咱们的官方投诉入口已经上线。”小林抱着平板走进来,发丝还翘着一撮,像是刚从一场数据风暴里钻出来,“三个主流电商都接通了,社交平台也挂上了举报按钮。”
“好。”刘好仃点点头,把茶杯放下,“入口开了,得有人走才行。咱们得让人知道,这扇门不是摆设。”
“那宣传文案要不要搞点狠的?”小林眨眨眼,“比如‘抄作业的,交卷前记得擦掉名字’?”
刘好仃笑出声,茶水差点洒出来:“这倒挺像咱们车间黑板上的标语。”他顿了顿,“不过别太凶,咱们不是泼妇骂街,是正经维权。写清楚怎么举报、需要什么证据、我们多久响应就行。”
“明白,走专业路线。”小林飞快记下,“那渠道范围呢?有同事建议把冷门平台也铺一遍,广撒网。”
“网可以撒,但得知道哪片海有鱼。”刘好仃翻开笔记本,指着几处标记,“东南亚那几个免税岛的平台,仿品出货频率高;南美两个社交电商,最近挂的图连光影角度都抄咱们的。这些是主战场。”
他用笔尖点了点纸面:“其他平台先留个接口,等监测数据出来再决定要不要加人手。咱们不是跨国集团,得精打细算。”
小林合上平板:“那就主次结合,重点盯防,灵活补位。”
“对。”刘好仃合上笔记本,封面上“维权机制”四个字被阳光照得发亮,“渠道建好了,下一步,得让人知道怎么走这条路。”
会议室的白板被画得像张交通图,密密麻麻全是箭头和方框。刘好仃站在前面,手里捏着一支蓝笔,像指挥交通的交警。
“现在咱们有路了,但得立牌子、划车道。”他转身在白板上写下三个大字:“流——程——表。”
底下坐着的几个年轻人忍不住笑出声。
“别笑,这玩意儿比打磨玻璃还讲究。”他画出第一个框:“接到举报——初步筛查——分类处理。轻的,比如图片盗用,发函警告,要求下架;重的,比如批量仿冒、商标混淆,直接启动法律程序。”
“那中间态呢?”有人举手,“比如改个名字,换层包装,但产品一模一样?”
“归为‘高仿’类。”刘好仃写下,“先取证,再发正式维权函。如果对方不回应,或者换个马甲继续卖,就升级到诉讼准备。”
“成本会不会太高?”另一个声音响起,“一个案子请律师、交保证金,动辄几万,要是对方故意拖时间呢?”
刘好仃点点头:“所以咱们得分级处理。”他拿起红笔,在流程图上标出两条分支,“小额侵权,走平台投诉+协商赔偿,快速解决;大额或恶意侵权,哪怕耗时间,也得打到底。咱们不为赚那点赔偿金,是为立规矩。”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玻璃碎了能重磨,名声坏了,光就散了。”
会议室安静了一瞬。
小林忽然举手:“要不要建个案例库?把处理过的案子存下来,以后参考。”
“好主意。”刘好仃在白板角落写下“案例归档”四个字,“以后新来的同事一看就知道:这种事,咱们以前怎么处理的,证据怎么收,函件怎么写。省时间,也少走弯路。”
他环视一圈:“还有吗?”
没人再提问。
“那就定下来。”他拿起记号笔,在流程图最下方重重画了个勾,“从今天起,咱们的维权,不靠拍脑袋,靠流程走。”
第一起实战来得比预想快。
小李冲进车间时,手里举着手机,屏幕亮着某个小众电商平台的页面:“刘师傅!那个‘LuzVida’又出现了,这回改名叫‘Luminadoor’,卖的还是咱们的弧边款,连包装盒的折痕位置都一样!”
刘好仃接过手机,眯眼看了两秒,没说话,转身走向调度台,打开内部系统,输入一串编号。
“发货地还是免税岛?”他问。
“对,但这次用的是本地仓直发,地址查不到实际注册信息。”
“老套路。”刘好仃点开维权系统,选中“高仿侵权”类别,上传截图、产品编号、对比图,“走正式流程,发维权函,同步通知平台下架。”
“不等他们回应?”
“等。”刘好仃点击“提交”,系统弹出确认框,“但咱们得先亮剑。让他们知道,换名字没用,换马甲也没用。”
三天后,平台下架通知送达。
又过两天,对方店铺悄然关闭,商品清空。
“跑了?”小李盯着屏幕。
“不是跑,是躲。”刘好仃摇头,“这种人,就像车间里偷用别人打磨参数的,被发现了就换个工位,工具藏抽屉里。”
“那咱们怎么办?”
“盯。”刘好仃打开监测系统,设置关键词:“Lumina”“doorGlass”“弧边光斑”……“他们还会冒头,只要敢卖,咱们就敢追。”
话音未落,系统警报轻响。
一条新链接跳了出来——某新兴社交电商,商品图打了柔光,但玻璃边缘的弧度,一眼就能认出是“门”字造型的翻版。卖家Id叫“光影匠人”,简介写着“原创设计,灵感源自东方美学”。
“灵感?”小林冷笑,“抄得连灵感都懒得编个新词。”
刘好仃却没急着点投诉。他放大图片,盯着光斑的走向看了几秒,忽然说:“这光,打得不对。”
“啊?”
“真品的光斑是匀速移动的,这块玻璃的光,前半段快,后半段慢。”他调出标准数据对比图,“说明打磨不匀,可能是用模具压的,不是手工精磨。”
“那不是更假了吗?”
“但也更危险。”刘好仃眼神沉了沉,“以前是明着抄,现在开始装原创了。再下一步,说不定会反咬一口,说咱们仿他们。”
会议室里,刘好仃站在白板前,手指敲着“案例库”三个字。
“从今天起,所有维权行动,必须全程留痕。”他转过身,“截图、函件、平台回复、物流信息,全部归档。不仅要存,还要分类:类型、手段、渠道、处理结果。”
“以后新案子进来,先查库。”小林接话,“看看有没有类似先例,省得重复劳动。”
“对。”刘好仃点头,“咱们不是第一天打维权战,得越打越聪明。”
他翻开笔记本,在“维权机制”那页写下新一行字:“经验,是最好的防弹衣。”
几天后,第一份《维权周报》出炉。
标题很朴素:《本周处理侵权链接17条,下架率82%,新增疑似‘原创’仿冒案例3起》。
刘好仃把它打印出来,贴在火种墙旁边。底下压着一张便利贴,写着:“光会被人模仿,但路,得咱们自己铺。”
老陈路过时瞥了一眼,嘟囔:“以前咱们只管磨玻璃,现在还得当警察。”
“不是警察。”刘好仃正在调试新装的监控系统,“是守门人。门在,光才进得来。”
“那你这门,管得可真宽。”
“窄了,光就漏了。”
系统提示音响起,新警报弹出。
某论坛出现一篇帖子,标题是《揭秘“门”字玻璃:所谓原创,不过是营销话术》。正文配图模糊,但能看出是“回光纹”工艺的局部,作者声称“该设计早在三年前就存在于某欧洲工作室”。
刘好仃点开帖子,往下拉,评论区已有几条附和:“原来如此”“果然都是炒作”。
他没删帖,也没回复。
而是打开案例库,调出三年前那份自清洁涂层的试验记录,连同当时的研发日志、测试视频、内部会议纪要,打包上传至公证平台。
然后,他登录公司官微,发布一条简短声明:“关于‘回光纹’工艺原创性的说明”,附上加密链接,写着:“所有技术溯源资料已存证,欢迎查验。”
声明末尾,加了一句:“我们不怕质疑,只怕光被蒙住。”
当晚,帖子悄然删除。
一周后,监测系统显示,三个新平台主动下架了标注“灵感源自门字设计”的商品。
小林看着数据,忍不住笑:“咱们这维权机制,有点像自动浇水系统,种下去,自己长。”
“根还得人扎。”刘好仃站在车间窗边,望着远处物流车的灯光一盏盏亮起,“咱们现在不光有路、有车、有导航,还有了地图。”
他转身,对围在调度台前的团队说:“接下来,谁有建议,随时提。机制不是铁板一块,得越用越活。”
小李举手:“能不能加个‘快速通道’?比如特别恶劣的,一键升级处理?”
“可以。”刘好仃点头,“下周就加。”
老陈抱着工具箱路过,插了句:“你们这系统,比咱们的磨边机还精密。”
“磨边机磨的是玻璃。”刘好仃拿起一块刚出厂的“门”字玻璃,阳光穿过弧边,在地面投出一道笔直的光,“咱们磨的,是规矩。”
光斑缓缓移动,像一把尺子,量着时间,也量着边界。
刘好仃把玻璃放回托架,转身打开维权系统后台。新警报又亮了——某直播平台,主播正拿着一块“同款玻璃”演示“独家光影魔法”,背景音乐放着《月亮代表我的心》。
他点开投诉按钮,选择“直播侵权”,上传对比图,填写证据链编号。
提交前,他看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15:47。
手指悬在回车键上,微微一顿。
窗外,物流车的灯光扫过墙面,照亮了那张“真品识别码”样稿。
光斑移动,恰好落在“this light has a name”那行英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