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斜斜地切过车间,照在调度台边缘那本摊开的笔记本上。纸页微微卷起,像是被谁反复摩挲过,边角还沾着一点砂轮灰。刘好仃用指尖轻轻压平一页,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回光纹”“弧边角度”“刻字深浅”——全是上回大家从用户帖子里扒出来的真品特征。
他没急着说话,只是把笔帽拧下来,又拧回去,咔哒、咔哒,像在给时间打节拍。
小林抱着平板进来时,正看见这一幕。“刘师傅,材料我都整理好了。”她把平板放在桌上,屏幕亮着一张地图,红点星罗棋布,像撒了一把辣椒籽。“仿品Ip、发货地、平台类型,全标上了。”
老陈端着茶杯跟在后头,杯壁的“先进生产者1998”四个字已经褪色得快看不清了。他往调度台一靠,嗓门不大:“光查出来没用,得知道怎么防。咱们是做玻璃的,又不是当警察的。”
小李最后一个到,手里捏着几张打印纸。“我昨晚翻了公司现有的商标注册资料……咱们在国外就注册了仨国家。”他苦笑,“其他地方,连门都没敲。”
刘好仃点点头,终于开口:“那今天,咱们就把门装上。”
他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写下四个大字:保护方案。
笔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要周全。”
小林立刻举手:“我觉得先得把商标全球注册提上日程,不然人家抢注了,咱们反而成侵权的。”
“可注册要钱要时间,”小李皱眉,“而且光有证没用,没人盯,照样被人钻空子。得先建个快速反应机制,发现仿品能立刻下架。”
“那万一人家换个名字呢?”老陈插话,“叫‘SunGlass’也好,‘LuzVida’也罢,长得像,卖的又不是同一个东西,法律管得着吗?”
话音落下,调度台前安静了几秒。窗外砂轮机嗡嗡响,像在替人思考。
刘好仃没急着拍板,反而把笔记本推到中间。“你们说的都对。”他指着上面一条条记录,“仿外形、盗文案、蹭情绪、走漏洞——这些都不是单靠注册或举报能拦住的。”
他顿了顿,声音轻下来:“咱们的光,是靠一锤一磨、一句一句讲出去的。现在有人拿它当路灯照自己的路,咱们不能闭眼,也不能抡棒子乱打。”
小林眨眨眼:“那怎么打?”
“打准。”刘好仃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个圈,“知识产权是盾,维权机制是矛。一个护家,一个出街。咱们得一手拿盾,一手握矛,齐步走。”
他环视一圈:“谁主攻盾,谁主攻矛,今天就把分工定下来。”
讨论一下子热了起来。
小林主动请缨负责知识产权部分:“我可以联系法务,拉个全球注册优先级清单,按市场热度来排。同时把咱们的核心工艺——比如‘回光’打磨法、‘门’字结构设计——全都申请技术备案。”
“聪明。”老陈点头,“让别人抄了还得赔钱。”
小李则主张先建维权通道:“我建议搞个‘品牌守护员’线上小组,专门监控海外平台。发现仿品,立刻截图留证,走平台投诉流程。咱们还可以发个‘真品识别指南’,让用户帮咱们盯。”
“用户教用户认光,比我们喊一百句都管用。”刘好仃笑了,“这招,得留着压轴。”
正说着,小林忽然一拍脑袋:“等等!我想到个事——咱们能不能参考一下别的行业?比如潮牌、茶饮,他们出海也碰上过山寨,有些品牌搞了‘地理标志保护’,还有些用区块链做溯源。”
“区块链?”老陈一愣,“那不是炒币的玩意儿?”
“现在人家用来防伪。”小林笑出声,“一瓶酒从酒厂到餐桌,每一步都上链,扫码就知道是不是真的。咱们的玻璃,能不能也搞个‘出生证明’?”
刘好仃眼睛亮了一下,低头在本子上记:“技术溯源……加进去。”
他翻到前一页,指着那些侵权类型,一条条对应写下来:
仿外形 → 申请外观专利 + 工艺备案
盗文案 → 商标全类注册 + UGc内容版权声明
蹭情绪 → 发布官方识别指南 + 用户教育联动
寄生平台 → 建立监测小组 + 快速投诉通道
跨境中转 → 推动重点市场提前注册 + 与物流方合作验真
写完,他抬头:“咱们不求一步到位,但每一步,都得踩在实处。”
老陈看着那张清单,忽然问:“可这些事,谁来做?咱们生产任务不减,再加这些,人手不够啊。”
小李也点头:“而且有些流程,比如国际注册,周期长,见效慢。老板要是问‘这月能回本吗’,咱怎么说?”
刘好仃合上笔记本,没立刻回答。
他走到火种墙前,取下那张写着“光可以共享,名字不能被偷走”的卡片。背面的老陈贴的碎玻璃还在,上面“patente?”的字迹歪歪扭扭,像孩子写的问号。
他轻轻摩挲着那片玻璃,说:“二十年前,咱们厂第一条全自动磨边线落地,有人说‘机器会抢工人饭碗’。结果呢?咱们学会了调参数、修误差,反而成了技术骨干。”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三人:“现在也一样。品牌出海,不是只靠卖货,还得学会护牌。这不是负担,是升级。”
“以前我们只管把玻璃磨亮。”他顿了顿,“现在,得学会让光有名字。”
小林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忽然笑了:“其实……我挺愿意干这个的。上回看到南美用户教别人认真光,我心里特别暖。现在能亲手保护它,感觉像在守家。”
老陈哼了一声:“守家?我守了三十年炉火,头一回听说还得守‘名字’。”他顿了顿,又补一句,“但要是没人守,以后我孙子想买块真玻璃,都得分半天真假——那我不干。”
小李举起手:“我加入监测小组。晚上多看两眼手机,不算啥。”
刘好仃笑了,把卡片重新钉回墙上,字朝外,光正好落在“名字”两个字上。
“那就这么定。”他翻开笔记本最后一页,写下:
品牌保护方案(初稿)
知识产权组:小林牵头,三周内完成全球商标注册优先级清单,启动核心工艺备案。
维权响应组:小李牵头,两周内建立海外平台监控机制,制定投诉Sop。
用户协同计划:发布《真品识别指南》h5,嵌入购买链接与举报入口。
技术溯源调研:评估区块链\/二维码溯源可行性,月底提交方案。
内部培训:每月一次“品牌守护课”,全员参与。
他合上本子,拍了拍封面:“咱们不打闪电战,打的是长明灯。”
正说着,小林忽然“哎”了一声,指着窗外。
一辆物流车正缓缓驶入厂区,车身上贴着新标签——不再是冷冰冰的“深玻A-3”,而是一行手写体中英双语:“Light with Name”。
“谁贴的?”老陈问。
小李笑:“我今早贴的。试用版。”
刘好仃看着那行字,没说话,但嘴角翘了翘。
他走回调度台,从抽屉里取出一支新笔,拧开笔帽,咔哒一声。
在方案末尾,他补上第六条:
所有出厂产品包装,逐步加印“真品识别码”与“用户故事征集入口”。
他刚写完,小林忽然抬头:“刘师傅,有个问题——如果以后用户想定制刻名玻璃,咱们怎么证明它是正品?”
刘好仃停下笔,想了想,从工具箱里拿出一片边角料玻璃,递给老陈:“老陈,你来磨个‘门’字,就按山田先生那块的工艺。”
老陈接过,二话不说走向砂轮机。
十分钟后,一片薄如蝉翼的玻璃放在桌上,弧边流畅,光斑移动时,边缘拖着细微的影,像雨后屋檐滴下的水膜。
刘好仃拿起它,对着光,轻声说:“以后每一块定制玻璃,都带一道‘回光纹’。”
他把玻璃翻过来,在背面用极细的笔写下一行小字:
this light has a na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