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正沉入高耸的围墙之后。
族地的灯火依次亮起,昏黄的光晕在石板路上投下重重人影。
守卫的族人在见到我后动作利落整齐地躬身行礼。
穿过回廊时,我瞥了眼庭院,熟悉的景致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
都已经黄昏了。
天色微暗,纸门透出暖黄的光,映出里面一个颀长挺直的剪影。
门无声地向内滑开,泉奈的身影完整地显露出来。
他倚着门框,似乎是等了很久的样子。
屋里明亮的灯火在他身后勾勒出一圈光晕,反而让他面部的表情陷在更深的阴影里。
“姐姐回来了。”他的声音响起,是惯常的清亮温和,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恰到好处的亲昵。
我迈步进去,反手带上纸门,隔绝了夜风。
淡淡应了一声后径直走向里间,准备换下沾染了林间潮气的外衣。
“今天族务不算多。”泉奈的声音跟随着我的脚步,依旧平稳,“长老们提了几件小事,都处理妥当了。”
他自然地靠了过来,挨得很近,动作流畅地伸手过来帮我解着腰后系带的绳结。
指尖灵巧,带着他特有的微凉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若有若无地擦过我后腰的皮肤。
我站着没动,任他动作。
他的语气依旧平稳,但那只解开绳结的手,却在我外衣滑落只剩里衣时,毫无征兆地向前探去,猛地环住了我的腰。
手臂像铁箍一样收紧,力道大得惊人。
我身体瞬间绷紧。
他的前胸紧紧贴住我的后背,下巴重重地搁在我的肩窝里,温热的呼吸急促地喷在我的耳廓和颈侧。
“姐姐今天。”他的声音骤然压低,钻进我的耳朵,那点清亮温和彻底消失了,只剩沙哑。
“……去了南贺川?”
疑问的句式,却是斩钉截铁的陈述。
空气凝固了。
草席的味道,墨的味道,他身上的皂角味,还有那股挥之不去的清冽气息,全都混合在一起压在肺腑里。
后背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那颗心脏的跳动隔着薄薄的衣料,一下下撞击着我僵硬的脊骨。
那只环在我腰间的手烫得吓人。
我没有回答,也没有试图挣脱他过于用力的拥抱。
身体里的力量似乎被瞬间抽干,只剩下沉重的倦怠。
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鼓噪的声音。
沉默灌满了这间灯火通明的和室。
泉奈的呼吸越发急促沉重,喷在我颈侧皮肤上的气息灼热得几乎烫人。
他环在我腰上的手臂又收紧了一分,勒得我肋骨隐隐作痛,下巴在我肩窝里用力地蹭了蹭,有着股焦躁的想要寻求确认的意味。
“为什么?”
那三个字从他齿缝里挤出来,嘴唇几乎贴上了我的耳垂,灼热的吐息带着滚烫的湿意。
“为什么……又去见他?”
忍耐的弦在这一刻彻底崩断。
这具我无法控制的身体终于做出了一次符合我心意的举动,意外到让我以为我终于能够控制我的身体了。
我转过身,被压在他臂弯里的右手猛地挣脱出来,积蓄了全身残余力气的手掌带着风声狠狠地挥了出去。
清脆响亮的耳光像块石头砸碎了凝固的空气。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
泉奈的头被打得猛地偏向一侧,他环在我腰上的手臂则瞬间脱力松开。
整个人僵在原地,维持着那个被打偏的姿势一动不动。
我急促地喘息着,手掌心传来火辣辣的麻痛感,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疯狂地鼓动。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回头。
屋里的灯火清晰地照亮了他左半边脸颊。
一个鲜红的掌印清晰地浮现在他白皙的皮肤上,轮廓分明,边缘甚至能看到微微肿起的痕迹,几缕黑发凌乱地粘在汗湿的额角。
他看着我,那目光不再是惯常的温和或委屈,而是某种陌生的东西。
他的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只是那样死死地盯着我。
掌心残留的刺痛感还在提醒我刚才发生了什么,喉咙里堵着一团又干又涩的东西,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空气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粗重交错的呼吸声,还有灯火燃烧时灯芯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滚回去。”
声音从我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陌生的冰冷和疲惫。
泉奈的身体轻微地晃了一下。
他猛地低下头,不再看我,垂在身侧的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没有反驳,没有质问,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只有那紧握的拳头和微微起伏的肩背,泄露着汹涌的情绪。
僵持了几秒,或者更久。
忽然,他猛地转过身,脚步踉跄了一下,几乎是跌撞着冲向通往他自己房间的廊道。
纸门被他粗暴地拉开,又在他身后重重地撞上门框,发出一声刺耳的哐当声,震得墙壁都在微微发颤。
紧接着,是里面那扇门被甩上的、更加沉闷的撞击声。
巨响之后,是死一样的寂静。
我站在原地,身体里一点力气也无。
视线落在空荡荡的廊道口,和那扇紧闭的纸门。
夜一点点深下去。
屋外的风声似乎停了,只剩下死寂。
侍者早已被屏退,偌大的和室里只有我一个人,灯火映在榻榻米上,拉长了我孤零零的影子。
处理完最后几份卷轴,墨迹在灯下显得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刻在眼前,却又一个字也看不进脑子里。
泉奈房间里再没传出过一丝声响。
那寂静比任何声音都更令人不安。
白天南贺川畔的片刻宁静,回想起来遥远得像个虚幻的梦。
掌心仿佛还残留着挥出那一巴掌时反震的力道,还有触碰到他脸颊皮肤时的温度。
那鲜红的掌印在眼前挥之不去。
他最后那个碎裂般的眼神,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放。
我烦躁地推开面前的卷轴,木轴滚落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响声。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
庭院里一片漆黑,只有几盏石灯笼在远处散发着微弱的光晕。
夜风带着深秋的寒意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在我仅仅只穿了单薄里衣的身上。
他怎么样了?
那一下是不是太重了?
这个念头在升起后就像藤蔓一样疯狂缠绕上来。
他从小就不是个能藏住委屈的孩子,心思又格外敏感……
那半边脸,怕是肿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