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他的声音依旧虚弱,但多了一丝力气,甚至没再看翎和一眼便手脚并用地又从窗户爬了出去,身影融入外面沉沉的暮色,如同来时一样鬼祟。
窗扉无声地合拢,将最后一点天光也隔绝在外。
房间彻底陷入了昏暗,只有翎和均匀而微弱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流淌。
还有我这个看不见的旁观者。
他用那东西换取了什么情报?关于我的下落?还是别的什么?
无数疑问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
我看着他,灵魂状态下的我本该没有心跳,却仿佛感到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沉沉地坠了下去。
他没看那已经空掉的盘子,也没点灯。
月光从窗户斜斜照进来,勾勒出他坐在桌案前的剪影,一动不动。
我飘近了些,想看清他低垂的脸。
他忽然动了,站起身走到角落那个不起眼的矮柜前。
那柜子我记得,以前放些杂物,后来似乎归他用了。
他打开柜门。
没有点灯,而月光也不足以照亮柜内。
翎和伸手进去摸索,动作很慢,像是在确认什么。
片刻后,他拿出了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深色衣物。
展开。
月光落在展开的布料上。
边缘已经有些磨损,领口处有一小块颜色发暗干涸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污渍。
那是血,是我的血。
我认得这件衣服,这是我在某次离开族地执行任务前穿的。
我记得当时手臂被一个擅长使用风遁的忍者划伤,血滴溅在了领口上。
回来后还没来得及处理,就……
它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被保存得如此完好,翎和他什么时候拿到的?
为什么?
我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尽管现在的我并没有呼吸。
翎和动作既轻既稳。
他解开自己的衣带,褪下自己那件染了血渍的上衣,露出少年人清瘦却已显出力量轮廓的上身。
月光滑过他的肩膀和脊背,留下清冷的银白。
他拿起我的衣服抖开。
手臂穿过袖管,衣襟交叠,腰带绕过腰侧,系紧。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专注,没有一丝犹豫,熟练得让人心惊。
衣袍对他现在的身形来说确实有些大了,肩线微微垮下,袖口也长出一截,盖住了他半个手背。
他走到房间另一面,那里立着一面半身镜,上面蒙着一层薄薄的灰。
他停在镜前,镜子里映出一个穿着女式深色和服的少年身影。
那张脸是他的,艳丽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线条,眼尾天生的薄红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抹晕开的血迹。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专注,却又空洞,像是在审视一个陌生的存在,又像是在寻找什么早已失落的东西。
房间里只剩下他清浅的呼吸声。
然后,他缓缓地向前倾身。
他的目光落在镜中影像的嘴唇上。
唇色偏淡,唇形优美。
翎和微微侧过头,像是要亲吻镜中人的面颊,又像是在寻找一个更精确的位置。
最终他的唇轻轻贴上了冰冷的镜面。
镜中那张与他别无二致的脸,也在同一时刻将唇印了上来。
那只是一个触碰。
冰凉的玻璃紧贴着他的唇瓣,没有温度,只有坚硬的阻隔。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初学者的笨拙,甚至有些僵硬,像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的少年,带着本能的青涩和试探。
睫毛低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但身体却绷得很直,显出一种奇异的近乎献祭般的克制。
翎和没有闭眼,而是低垂着,直视着镜中那双同样睁开的漆黑眼眸。
镜里镜外,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隔着玻璃相贴,唇对着唇,眼对着眼。
时间仿佛凝固了。
这个吻……
或者更准确地说——这个冰冷的触碰,持续了大约几个呼吸。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并没有更深的动作,只是贴着,感受着那毫无生机的坚硬触感和自己呼在镜面上形成的转瞬即逝的微薄水汽。
然后他退开了。
唇瓣离开了冰冷的镜面,留下一个模糊的小小湿痕。
他依旧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里那片空洞似乎更深了些。
抬手时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刚刚触碰过镜面的唇,动作极轻,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探索意味,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唇。
我的思维在那一刻彻底炸开了。
只是一个触碰。
短暂。
安静。
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情欲的意味,纯粹得像一片雪花落在指尖。
但那份专注,那份将镜中穿着我的衣服的倒影当作替代品去碰触的冷静,让这简单的动作透出一种深入骨髓的不对劲。
他又维持着这个姿势几秒,随后额头抵上冰冷的镜面,像是汲取着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随后他直起身睁开了眼。
镜子里,那双纯黑的眸子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个吻镜的举动从未发生。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镜中穿着不合身女装的自己,眼神里什么情绪都读不出来。
我站在他身后,手指下意识地蜷缩却什么都抓不住。
翎和。
那个在我印象里最理智,最懂得分寸的翎和。
他抽自己的血做什么?
他为什么要换上我的衣服?
他刚才在吻什么?
震惊和冰凉的分析像两股绳索绞缠着我的意识,无名的愤怒被一种更加深沉和寒彻骨髓的东西压制了。
是恐惧?
还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和荒谬?
曾经作为系统,我见过太多扭曲的情感模式。
人类的情感,尤其是当依赖对象突然消失后确实会产生各种病态的变形。
但发生在自己身上,发生在自己血脉相连的弟弟身上……
翎和终于离开了镜面。
那双纯黑色的眸子在昏暗中没有丝毫迷惘或情动后的水光,只有一片接近死寂的平静。
他抬手,用指腹抹去镜面上因他呼吸和触碰留下的一点极其微小的水汽痕迹,动作精准而利落。
翎和不急不缓地脱掉了那件深蓝色的族服。
小心地将衣服重新叠好,放在一个包裹里,再仔细地包裹起来,放回矮柜深处。
像是在掩埋一件不堪的秘密。
他重新穿上自己的里衣,系好束带。
黑暗里,他的身影重新变回了那个宇智波族长的次子,那个在阳光下温柔得体,眼尾带着薄红的艳丽少年。
仿佛刚才那个穿着女装亲吻镜子的病态灵魂从未出现过。
我看着他做完这一切,看着他平静地走到桌案前坐下,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件极其普通的日常事务。
他冷静地抽血,冷静地交易,冷静地穿上女装,冷静地亲吻镜子。
每一个步骤都条理清晰,没有失控的癫狂,只有一种近乎程序化的执行。
这才是最让我感到心底发寒的地方。
这不是一时的情绪崩溃,而是深思熟虑后的持续的,隐秘的病态行为。
我飘近他,黑暗已经无法阻挡我的视线。
他坐在那里,眼帘低垂,侧脸在模糊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平静,甚至有些脆弱,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划动。
他在想什么?
是在分析刚才的交易?还是在回味镜中那个虚幻的触感?
我的手指再次不受控制地伸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探究,担忧,愤怒,悲哀。
还有一丝身为姐姐却无力阻止的挫败,轻轻触向了他的脸颊。
指尖毫无意外地穿了过去。
这一次我没有立刻收回手。
我的手就那样停留在他脸颊的位置,感受着那并不存在的温热。
翎和似乎毫无所觉。
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安静得像一潭寒水。
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着这具年轻身体内,那颗被针管刺探过的心脏还在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