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晨光刚漫过院墙,作坊门口的石阶上已有脚步声。我站在门框边,手里还握着那支刚写下“001号板”的笔。老张提着篮子进来,桑皮湿漉漉地滴着水。顾柏舟跟在后面,肩上扛着一捆新削的竹片。陈师傅没说话,把布包放在长桌上,袖口卷起,露出手腕上的旧烫痕。
我合上登记簿,拍了拍手。
“都到齐了,开会。”
他们停下动作,围到桌前。没人问开什么会,但眼神都落在我脸上。
我把木匣从怀里拿出来,放在桌子中央,打开盖子。四块板并排躺着,一块光滑完整,其余三块裂的裂、翘的翘、起泡的起泡。
“这是昨天做出来的。”我说,“成功的只有一个。失败的三个,原因各不相同。一个水放多了,一个晒得太急,一个蜡刷得不匀。”
老张伸手摸了摸那块断裂的纯竹浆板,眉头皱紧。
“我们接下来要做五十个这样的盒子。”我继续说,“不是为了交差,是为了去展会。”
“展会?”顾柏舟抬头。
“李商人已经联系好镇上三大府邸的采买管事,他们愿意试订第一批礼盒。”我看着他们,“如果我们做得好,以后不止是卖菜,还能卖整套种植方案,连带种子、农具一起推出去。”
陈师傅低声问:“那些人真会买农户做的盒子?”
“他们会看东西。”我说,“只要东西够硬,谁做的不重要。”
顾柏舟点头:“那咱们就得一次做成。”
“不只是做成。”我拿起那块成功的板,“是要每一块都和这块一样。不能有差别。不能有侥幸。”
我把流程表从墙上取下来,翻到背面,用炭笔画了个简单的图。
“从今天起,我们不只是做板子的人。我们是一个队伍。每个人负责一段,出了问题要能追到源头。我要记录每一天的进度,哪个环节慢了,哪个地方卡住了,都要报。”
老张搓着手:“那要是哪天我泡料泡晚了呢?”
“那就当天停工。”我说,“不能赶工。赶工必出错。错了就要重来。时间更长。”
屋里安静了一下。
我拿出一张新纸,贴在另一面墙上。上面写着几行字:
**展会目标:五十套定制礼盒**
**完成期限:十四日**
**每日晨会:卯时三刻,点名报进度**
**责任到人:出错必查,补救及时**
我在最下面画了一条横线,然后拿起粉笔,在旁边立起的小黑板上写下数字:14。
“今天是第一天。”我说,“离展会还有十四天。每天我们都得往前走一步。少一步都不行。”
顾柏舟走到模具架前,开始清点数量。他一边数一边记在本子上。
老张蹲在地上,打开带来的麻袋,掏出一把剪刀和几个小秤。“我得算清楚每批料用多少桑皮,不能多也不能少。”
陈师傅拿起陶碗,倒了些蜂蜡进去,凑近闻了闻。“这蜡还得再滤一遍,杂质太多会影响封层。”
我看了一圈,心里踏实了些。
“我知道你们以前做事靠经验。”我说,“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们要让别人知道,农户也能按规矩办事,也能做出让人挑不出毛病的东西。”
顾柏舟抬起头:“你说的是给那些大户人家看?”
“不只是给他们看。”我说,“是给我们自己看。我们能不能做到一件事,从头到尾,不松劲,不偷懒,不糊弄。”
老张放下剪刀,看着我:“悦娘子,你以前在那边……也是这么干的?”
我顿了一下:“是。事情越大,越不能乱。一个人乱,全盘都输。”
陈师傅点点头:“这话我信。我做伞三十年,一把好伞,七十二道工序,少一道,风雨里就撑不住。”
“我们现在做的,就是一把能撑住风雨的伞。”我说,“它要装的不只是菜,是我们的脸面。”
顾柏舟走过来,把本子递给我。“模具一共二十八副,每天最多轮转两次,按七日阴干算,得加八副备用。”
“我去镇上找人借。”老张说,“破竹坊还有三副闲置的。”
“不够就做。”我说,“我昨晚画了新模具图纸,用硬杉木,比现在这个厚半寸,压出来更稳。”
顾柏舟接过图纸看了一眼:“下午就能开工。”
“陈师傅,刷蜡这边你能带一个人吗?”我问,“哪怕只打下手,递工具、控火候也好。”
他想了想:“我侄儿明天能来,手脚还算利索,就是没碰过这活。”
“让他试试。”我说,“你盯着就行。关键步骤你亲手做。”
他点头:“行。”
我又转向老张:“桑皮供应要稳定。如果村里有人愿意帮忙泡料、剪段,我可以付工钱,按件计酬。”
老张搓了搓手:“这事我能张罗。不过得先说好规矩,不然乱七八糟的人都来了,反倒坏事。”
“你定标准。”我说,“谁合格谁上。不合格的,不留。”
他应了一声,掏出个小本子开始写人名。
我看向墙上那块流程表,四个名字还在上面。我拿起粉笔,在旁边添了两栏:
**新增职责**
- 包装监装:顾柏舟
- 物料运输:老张
- 展位布置预案:云悦
“展会那天,东西到了现场,怎么摆,怎么开盒,怎么介绍,我都得亲自盯。”我说,“所以生产这边,必须提前五天完工,留足时间准备其他事。”
顾柏舟问:“展位要布置成什么样?”
“像我们家的田。”我说,“干净,整齐,有生机。盒子摆在中间,边上放一小盆活苗,让客人看得见种的是什么。”
陈师傅低声说:“这主意好。东西再精,不如亲眼看见长出来是什么样。”
“我会带灵泉稻的秧苗去。”我说,“还有七彩番茄的小苗。都是系统里的种子,长得快,好看。”
老张忽然问:“要是有人问这盒子怎么做的,我们怎么说?”
“实话实说。”我说,“桑皮加竹浆,阴干七日,蜂蜡三层。不怕人知道,就怕人不信。”
顾柏舟笑了下:“那我们就做到让他们不得不信。”
我看着他们一个个低头忙起来,有的核对材料,有的检查工具,有的修改模具尺寸。没有人再问“为什么”,也没有人再说“做不到”。
我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在“14”下面划了一道短横。
“今天,第一步已经走了。”我说,“接下来,每一天都不能停。”
顾柏舟走过来,站在我旁边。“你说得对。以前种地靠天,现在做事靠人。人不松手,事就不会塌。”
我点头。
外面传来鸡叫声,太阳升起来了。
作坊里的灯熄了,但没人离开。
我拿起登记簿,翻开新的一页,写下今天的日期。
笔尖刚落下,顾柏舟突然抬头问我:“要是府邸那边看了不满意呢?”
我握紧笔杆,没有抬头。
“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从不满意做到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