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晨风从展馆外吹进来,卷起登记簿的一角。我伸手压住纸页,目光扫过展位——礼盒摆得整整齐齐,苗盆里的叶子还带着水珠,试品台上的米饭刚换了一碗,热气微微往上冒。
“再检查一遍数量。”我对老张说。
他翻开册子,一盒一盒对过去,手指在纸上划动。“五十套,全在。”
陈师傅蹲在角落,正用软布擦最后一道蜡痕。他头也没抬:“这层蜡封得牢,走十天都不会裂。”
顾柏舟把通道两边的油布重新绑了下,站起身拍了拍手。“没人会绊着。”
李商人从隔壁摊回来,脸上有笑意。“东家们开始进场了,茶行那边已经围了人。”
我点头,走到展位中央站着。不说话,也不喊,只是等。
钟声响起时,人流像开闸的水一样涌进来。绸缎庄的伙计敲锣吆喝,香料铺子点燃熏炉招客。我们这边安静,可那几盆绿油油的苗却格外显眼。
一个穿蓝裙的妇人先停下脚步。她盯着灵泉稻的小苗看了好一会儿,才抬头问:“这是什么品种?”
“灵泉稻。”我说,“米粒晶莹,煮饭时满屋飘香。”
她皱眉:“农户也能育新种?”
我没争辩,只请她尝一口米饭。
她犹豫了一下,接过竹签,挑了一小口放进嘴里。眼睛忽然睁大。
“这米……比我家买的贡米还软。”
她身边另一个女子立刻凑上来:“真这么好?”
我也请她试。她吃完,直接问:“能买吗?”
“可以订。”我说,“七日内送到府上,支持刻字定制。”
她掏出荷包就要付定金。我递上登记簿,她写下名字和地址,一笔一画写得很认真。
消息传得快。不到半炷香,我们展位前站了七八个人。有人看礼盒,有人问苗,还有个工匠模样的男子一直盯着陈师傅手里的蜡刀。
“你们这盒子,真是自己做的?”他问。
陈师傅没停手,当众拆开一块边角料,露出里面的三层结构。“桑皮打底,竹浆中层,蜂蜡封面。你看这纹路,是压模时一次成形。”
那人伸手摸了摸断面,又凑近闻了闻。“没掺胶,也没用漆?”
“不用那些东西。”我说,“环保,烧了也不冒黑烟。”
他点点头,掏出一张名帖:“我在城西有作坊,专接官府订单。你们要是愿意合作,我可以引荐。”
我接过帖子,还没来得及回话,旁边一阵骚动。
“让让!别挡道!”一个胖丫鬟拨开人群挤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婆子,捧着扇子和手帕。
她一眼盯上那盆七彩番茄苗。“这红黄相间的果子,是染色了吧?”
没人答话。她冷笑:“农户摊子,花里胡哨的,准是骗人。”
我打开宣传册,翻到一页图解。“这是七彩番茄,果实成熟后自然变色,从青转黄,再变橙、红、紫,共五色。可食用,也可入药。”
她不信:“谁家吃饭还吃彩色的?”
“您可以试试。”我把一颗晒干的果片放进小碟,“酸中带甜,助消化。”
她撇嘴,但还是接了竹签。放进去咬了一口,眉头慢慢松开。
“味道……倒是特别。”
她身后的婆子低声说:“夫人最近胃口不好,这个或许合适。”
“那就订两盆活苗。”她干脆地说,“种在院子里,看着也喜庆。”
老张马上记下信息,连同送盆、浇水、养护都一一确认。
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有人问包装材料,有人打听种植周期,还有位老者拿着放大镜看礼盒纹理,足足看了半盏茶时间。
“几十年没见过这么工整的手艺。”他收起镜子,“你们这批货,做了多久?”
“每套七日。”我说,“阴干三日,刷蜡三遍,最后静置一日定型。”
他点头:“慢工出细活。现在谁还肯花这个功夫。”
顾柏舟一直在后头帮忙拿样品。有人要看看内部结构,他就小心拆开一个备用盒,展示夹层设计。李商人趁机在边上说:“云田坊的东西,经得起看,也经得起用。”
中午前,登记簿上写了十二个名字。
有个戴玉镯的女人看完所有流程,忽然问我:“你丈夫是匠人出身?还是家里有长辈在工部做过?”
“都不是。”我说,“这些都是我们一点一点试出来的。”
她愣了下:“你们……真的是农户?”
“是。”我说,“我和我男人一起种地,孩子也在田边长大。这些东西,是我们一家人做出来的。”
她看着我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袖,沉默了一会儿,提笔又加了一句备注:**附赠种植手册一份,教府里下人怎么养活苗**。
太阳升到头顶,展馆里更热闹了。我们的位置原本偏,可现在反而成了绕不过去的一站。不少人路过都要停下看一眼,有的拍照留样,有的直接问哪里能买到现货。
陈师傅开始现场演示蜡封。他动作稳,一刀下去,蜡液均匀铺开,光亮立现。好几个年轻学徒模样的人站在旁边不肯走,眼睛盯着他的手腕。
“这手艺,能在村里教吗?”一个少年问。
“能。”我说,“只要你肯学,我们愿意教。”
他激动地涨红脸,被同伴拉走时还在回头挥手。
老张的册子越写越厚。他戴着老花镜,一笔一划记清楚每户需求:哪家要刻夫妻名字,哪家要在盒底印家徽,哪家要求每月送新鲜苗株。
顾柏舟搬了几箱备用模具出来,放在暗格里防潮。他擦了擦汗,低声对我说:“够用了。”
我看着眼前的人群,听见一句句“真没想到”“比城里铺子还讲究”“这农户太用心了”,心里踏实下来。
李商人凑近我耳边:“你知道刚才那个穿灰袍的是谁吗?府衙采办司的文书官。他抄走了咱们全部产品编号,说要报上去备案。”
我没说话,只笑了笑。
这时,一个身穿青衫的男人挤进人群。他手里拿着一张纸,目光直直落在我身上。
“你们展出的环保包装,”他声音不高,但让周围安静了一瞬,“是谁研发的?”
所有人看向我。
我上前一步:“是我。”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忽然展开手中图纸——上面赫然是我们礼盒的结构分解图,连内部纤维走向都标得清清楚楚。
“这张图,”他说,“昨夜出现在城南一家大商号的投标文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