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化不开的浓墨,泼在雕花窗棂上。我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紫色瞳孔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唇上的胭脂早就褪了,只剩一片苍白。
侍女刚换过的寝衣是月白色的,裙摆垂在地上,像一汪没漾开的水。
后颈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四哥的鞭子力道太狠,连带着后脑勺都突突地跳。
我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指腹触到冰凉的发丝,才想起傍晚时伶儿替我松了发髻,长发散在背后,扫过臀后的伤处,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咚咚。”门被轻叩两声。
“进。”我的声音比窗外的夜还冷。
父亲推门进来时,带着一身明前茶的清苦气。
他身后跟着个穿西装的男人,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这是这个月第五个催眠师了,公文包里的催眠道具还没开封,金属搭扣在烛火下闪着怯生生的光。
“雪儿,该休息了。”
沈磊走到我身边,指尖拂过镜中我的眉眼,“张医师很厉害,试试?”
我没看他,只盯着铜镜里自己的倒影。
那里面的人有精致的五官,华美的衣饰,却像个提线木偶,连眼神都透着股活死人的麻木。“不必了。”
我说,“他们都不行。”
张医师推了推眼镜,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沈小姐,催眠需要绝对放松……”
“我放松不了。”我打断他,转头看他,“你知道我闭上眼睛会看见什么吗?”
他愣了愣,没敢接话。
“我会看见悬崖。”
我笑了笑,烛火在瞳孔里跳了跳,“看见风卷着云往下坠,看见底下的树像扎进土里的针。然后鞭子就会抽下来,四哥的声音在耳边响——‘错了吗?’”
张医师的喉结滚了滚,额角渗出细汗。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怀表,金属链在手里晃了晃,发出细碎的响:“沈小姐,看着它……慢慢呼吸……”
怀表的指针滴答作响,像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我盯着那来回摆动的金属壳,忽然觉得可笑。
他们总以为我睡不着是因为焦虑,是因为抑郁,却不知道我怕的不是黑夜,是闭上眼就挥不去的束缚——就像这怀表的链子,看着精致,实则是另一道锁。
“没用的。”我抬手,止住他的动作。怀表的链子在我指尖绕了一圈,冰凉的金属硌得皮肤发疼,“我试过数羊,试过喝安神汤,试过听松涛声……甚至试过让伶儿给我念账本,可我还是睡不着。”
沈磊的指尖在我肩上顿了顿,语气里添了点不易察觉的压迫:“雪儿。”
“父亲,”我转头看他,紫色瞳孔在烛火下亮得惊人,“您知道吗?我跑出去的那三天,每天只睡两个时辰,却比在这里睡三天还精神。”
张医师的脸白了,悄悄往后退了半步。
沈磊没看他,只是盯着我,黄眸里的笑意淡了,像结了层薄冰:“所以,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我没闹。”我低头,看着自己交握在膝上的手。
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涂着淡紫色的蔻丹,是伶儿昨天刚给我换的——他们连我的指甲盖都要管,又怎么会懂什么是真正的困意?
催眠师最终还是失败了。
他收拾公文包时,手一直在抖,出门前对沈磊鞠了个躬,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沈先生,抱歉……”
门关上的瞬间,沈磊忽然笑了,笑声很轻,却让我脊背发凉。
“看来,得换个法子了。”他说,指尖划过我散在胸前的长发,“雪儿,你想要什么?只要你乖乖睡觉,爸爸都给你。”
我看着铜镜里他映出的脸,忽然觉得很累。
累得不想说话,不想反抗,甚至不想呼吸。
“我想要悬崖上的风。”我轻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他的手停住了。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残忍:“等你什么时候能一夜安睡,爸爸就带你去。”
烛火明明灭灭,映得铜镜里的人影忽明忽暗。
我知道,这又是一个圈套,就像他说过的所有承诺一样。
可我还是点了点头,因为除此之外,我别无选择。
夜深时,伶儿端来一碗安神汤。
我喝了,却依旧睁着眼,望着帐顶的缠枝莲纹样。
窗外的风呜呜地吹,像谁在哭。
我想起张医师的怀表,想起父亲的承诺,想起悬崖边那片流动的云。
也许,我真的该睡了。哪怕只是为了那一句虚无缥缈的承诺。
可眼睛闭上,鞭子破空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带着玄铁特有的冷意。
这一夜,我依旧没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