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月光带着冰碴子,从窗缝里钻进来,落在沈磊的发梢上。
他趴在床边,半边脸埋在我的锦被里,呼吸轻得像羽毛,握着我的那只手却很紧,指节泛白,像是怕一松劲我就会消失。
我是被喉咙里的苦涩呛醒的。
安眠药的味道还黏在舌尖,像吞了一把没化开的黄连,连带着胃里也泛起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床头柜上的空药瓶倒在那里,玻璃面反射着冷光,像只窥视的眼睛。
原来我喝了这么多。
我动了动手指,沈磊的睫毛颤了颤,没醒。
他眼底的青黑重得像化不开的墨,胡茬冒出了点青色,这是他成神以来,我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疲态。
自从上次我把自己锁在浴室割腕,被他撞开房门时那副疯魔的样子吓到后,他就再没离开过我半步。
24小时,寸步不离。
我吃饭时他坐在对面,翻着财经报纸,却能精准地夹起我不爱吃的红豆;
我练剑时他靠在廊柱上,指尖转着茶杯,在我快要力竭时扔过来一块手帕;
我夜里睁着眼看帐顶,他就熄了灯,陪我一起在黑暗里坐着,不说一句话。
他们都说沈家家主冷酷如冰,可此刻他握着我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像捧着易碎的瓷器。
胃里的绞痛越来越厉害,像有无数只手在里面拧。
我知道药效开始发作了,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可意识却异常清醒。
我看着父亲的发旋,看着他因为趴着而皱起的衣领,忽然想起小时候,他也是这样握着我的手教我写字,笔尖在宣纸上划过,留下工整的“沈梦雪”三个字。
那时他说:“雪儿要永远做爸爸的乖女儿。”
我曾以为自己可以。
“唔……”我忍不住闷哼一声,胃里的抽搐带着腥甜涌上喉咙。
父亲猛地醒了,黄眸里的睡意瞬间褪去,只剩下惊惶——那是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表情,比四哥挥鞭时的戾气更让人心头发紧。
“雪儿?”他扶住我的肩,声音发哑,“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月光勾勒出他精致的轮廓,却掩不住眼底的红血丝。
嘴里的苦涩漫上来,我忽然笑了,笑得胃更疼了:“父亲,你看,我还是睡不着。”
他的手僵住了,随即猛地将我打横抱起。
怀里的药箱被他扫到地上,瓶瓶罐罐摔得粉碎,浓郁的药味混着他身上的茶香,呛得我咳嗽起来。
他的心跳得很快,隔着衣料传到我胸口,像擂鼓。
“不准睡!”他吼出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沈梦雪,你敢睡试试!”
我靠在他颈窝,闻着那股熟悉的明前茶香,忽然觉得很累。
累得不想挣扎,不想说话,只想就这样睡过去。
也许睡着了,就能梦见悬崖上的风,梦见布思瑰递来的葡萄,梦见那些没被鞭子抽碎的日子。
他在往我嘴里塞什么东西,苦苦的,涩涩的,比安眠药更难咽。
我想躲开,他却捏着我的下巴,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咽下去!”
药汁顺着喉咙滑下去,胃里的绞痛更厉害了。
我睁着眼,看着他黄眸里的自己——脸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像朵快枯死的花。
“为什么?”他忽然问,声音低得像叹息,“爸爸对你还不够好吗?”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腥甜的液体涌到嘴边,染红了他月白色的衣襟,像绽开了一朵凄厉的花。
他抱着我的手更紧了,力道大得像要把我揉进骨血里。“不准死,”他贴着我的耳边,声音带着哭腔,“雪儿,不准死……”
原来神也会哭。
我闭上眼,任由他抱着我疯了似的往外跑。
风声在耳边呼啸,隐约能听见他在喊医生,喊我的名字。可我已经不在乎了。
在乎又能怎么样呢?
在乎,就能让他松开手吗?
在乎,就能让我去悬崖边吹一次风吗?
苦涩的味道还在舌尖蔓延,像一场永远醒不了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