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献俘仪式终于落下帷幕。太庙前的肃穆庄重被皇宫内苑的另一种喧嚣取代——万国使节云集,朝贺的颂词不绝于耳。整个大周京城都沉浸在空前的鼎沸之中,“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煌煌气象扑面而来。
在这片喧嚣的中心,一处静谧的暖阁内,炭火正旺。秦济换下冕服,身着玄色常服,负手站在窗前。他的身后,站着刚卸下戎装的赵匡胤。这位年轻的将军,脸上带着塞外风霜,眼神明亮,但面对背对他的天子兼姐夫,身形微绷,沉默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
秦济转过身,目光落在赵匡胤身上,带着几分复杂。他走上前,伸手重重拍了拍赵匡胤结实的肩膀。
“匡胤,”秦济的声音低沉清晰,“这次,委屈你了。”
赵匡胤微微一怔,下意识挺直脊背,浓眉蹙起,洪亮的声音里带着军人的耿直和一丝被小觑的不服:“陛下何出此言?末将破契丹王庭,擒其伪帝,扬我国威,乃武人本分,更是无上荣耀!何来委屈?”
他顿了顿,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在犹豫什么,最终还是带着点懊恼和请罪的意味补充道,“若……若说委屈,也是末将行事鲁莽,未能及时体察京中情势,在陛下与娘娘……不睦之时,未能上书劝谏,反远在边关,实属不该!末将……末将前些日子在军中的请罪奏疏,想必陛下已御览,其中句句肺腑,请陛下责罚!”
这番话一出,秦济愣住了。他想过赵匡胤会茫然、会不解、会为战功正名,却万万没想到,这傻小子居然还惦记着那封在军中写的“请罪奏疏”!
那封奏疏,秦济确实收到了。当时正配合赵湘演戏,营造帝后失和的氛围,看到赵匡胤那封字字恳切、引经据典、痛陈自己“身为外戚,未能居中调和,致使帝后失和,家国不宁,罪莫大焉”,甚至提出“愿解甲归田,以赎己罪”的奏疏时,秦济差点没绷住当场笑出来。
秦济认为赵匡胤终于长进了,远在千里外就懂得配合着朝里人演戏了。
没想到,这傻小子是真把这事当个正经“罪过”记在心里了!此刻还一脸沉痛地主动提起,请求责罚!
秦济看着赵匡胤那副认真请罪、甚至有点“罪臣”模样的表情,心中那点歉意和安抚之意,瞬间被一种排山倒海的、哭笑不得的无奈感淹没。他这傻小舅子,在战场上机敏如狐,在政治和人情世故上,简直……简直像块没开窍的顽石!
“噗……”秦济实在没忍住,扶着额头低笑出声,肩膀都微微抖动起来。
赵匡胤被他笑得更加茫然和窘迫,黝黑的脸膛都有些泛红:“陛下……末将……末将所言句句属实!请陛下明鉴!” 他以为皇帝在笑他不自量力或请罪不够诚恳。
“好了好了!匡胤!”秦济好不容易止住笑,赶紧按住又要行礼请罪的赵匡胤,拉着他走到锦榻坐下,亲自给他倒了杯热茶,“你那封请罪的奏疏,朕看了!写得……嗯,文采斐然,情真意切!” 他努力憋着笑,“不过,你请的是哪门子罪?朕和你姐姐……压根就没闹别扭!”
“啊?”赵匡胤再次懵了,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眼睛瞪得溜圆,“没……没闹别扭?那……那京城传闻,还有赵家被申饬……” 他脑子彻底乱了,感觉比面对契丹铁骑的冲锋还难理解。
秦济看着他这副憨直茫然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决定彻底摊牌:“是演戏!从头到尾,都是朕和你姐姐演的一场戏!为了朝局平衡,压一压你们赵家近来过盛的势头,堵住悠悠众口,让你爹和你姐姐能更安稳些。那所谓的‘失和’、‘申饬’,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赵匡胤彻底石化了。他端着茶杯,嘴巴微张,脑子里那封绞尽脑汁写的请罪奏疏、一路上的忧心忡忡、以及刚才在皇帝面前的沉痛请罪……瞬间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荒谬的笑话!他感觉自己像个在台上卖力表演,结果发现台下观众早就知道剧本的小丑!
“所以……”赵匡胤的声音干涩,带着浓重的荒诞感和一丝被“戏耍”的憋屈,“所以……末将忧心如焚写的那封请罪奏疏……是白写了?陛下您还批了句‘专心军务’……是……是在哄小孩儿?” 他终于回过味来,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一半是羞臊,一半是郁闷。
“哈哈哈!”秦济看他终于明白过来,而且这副又羞又恼的样子实在有趣,终于放声大笑起来,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对!就是哄你呢!怕你这傻小子在胡思乱想,耽误了大事!那奏疏写得情真意切,朕给你留着呢,将来给你外甥太子当笑话看!”
赵匡胤的脸更红了,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陛下!姐姐!你们……你们这也太欺负人了!” 他堂堂总督,战场上令敌酋丧胆,结果被自己最亲的姐姐姐夫联手“戏弄”了!这委屈,比打了败仗还难受!
“好了好了,知道你委屈。”秦济笑够了,看着这憨直的猛将窘迫的样子,心中也有些不忍,正色安抚道,“不过,这戏演好了,对你爹,对你姐姐,对你们赵家,对朝局,都是大好事。你那擒获妖妇的泼天之功,才是实实在在的!朕给你记着,该你的封赏,一样都不会少!过几日大朝会,当着万国使臣的面,朕亲自给你加官进爵,风风光光!”
提到“擒获妖妇”,赵匡胤的眼神才重新亮了起来,军人的荣誉感瞬间压倒了那点被“戏耍”的郁闷。他挺起胸膛,正色道:“末将明白!一切听凭陛下安排!这戏……末将配合!” 虽然答应得痛快,但语气里还是带着点“被迫营业”的无奈,尤其想到自己那封“情真意切”的请罪奏疏可能真的会成为太平的笑柄,就更加郁闷了。
“这就对了!”秦济满意地点头,随即又促狭地凑近一点,低声道,“不过,待会儿去给你姐姐请安,可别露馅儿。她最近‘闭门思过’,‘惶惶不可终日’,演得可辛苦了,你得配合着点,好好‘安慰安慰’她。嗯……顺便也替朕,看看她气消了没有?朕今晚还得‘郁郁寡欢’地回紫宸殿呢。” 最后一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关切和一丝“同病相怜”的调侃。
赵匡胤看着姐夫这副明明关心却又嘴硬的样子,再想想自己那封注定沦为笑柄的奏疏,终于也忍不住咧开嘴,露出一丝无奈又释然的苦笑。他抱拳,故意大声道:“末将领旨!定当替陛下……好好‘安抚’那位‘惶惶不可终日’的皇后娘娘!”
暖阁内,君臣兼郎舅二人相视而笑,一个笑得促狭得意,一个笑得无奈憨厚。窗外,是万国来朝的盛世喧嚣;窗内,是卸下盔甲后,属于家人间的、带着点小小“算计”和更多温情暖意的插曲。
赵匡胤这位战场上的猛虎,此刻满心想的,除了即将到来的封赏,大概就是如何面对那个“闭门思过”的姐姐,以及……如何把自己的脸皮练得更厚一点,好抵御未来可能来自小外甥的“嘲笑”。那封请罪奏疏,成了这场精心大戏里,一个专属于他的、带着点傻气又无比真实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