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温柔,长乐宫正殿内烛火明亮而温暖。下午和江筠那番玩闹,仿佛卸下了赵湘身上最后一丝紧绷的弦,连带着被精心维护的皇后威仪也松散了不少。孩子们早已被乳母嬷嬷们带去安睡,偌大的殿内只剩下她一人,难得的静谧让她骨子里那点被压抑的玩心又悄悄冒了头。
听到殿外熟悉的脚步声和内侍刻意压低的通传声,赵湘眼珠一转,唇角便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她迅速调整了姿势,侧身对着门口,一手支颐,另一只手状似无意地搭在案几上,指尖却微微蜷着,透出一点落寞。当那道挺拔的、穿着常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她连头都没抬,只用一种刻意放得幽怨低沉、带着无限悲怆的语调,幽幽地叹道:
“怎么,陛下来看我这个……快要被废掉的皇后了吗?”
话音落下,她还配合着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仿佛强忍着巨大的委屈和心酸。那姿态,那语气,活脱脱一个即将被打入冷宫的弃妇模样,比下午逗江筠时还要投入几分。
刚踏进殿门的秦济脚步猛地一顿,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他显然没料到一进门迎接他的是这么一出“大戏”。他身后的贴身内侍更是吓得脸色发白,恨不得把头埋进地砖里。
然而,秦济毕竟是秦济。短暂的错愕之后,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非但没有怒意,反而迅速掠过一丝了然,随即被浓厚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无奈和纵容取代。他挥挥手,示意所有侍从退下。
沉重的殿门被无声地合上,隔绝了内外。
秦济这才迈开腿,不紧不慢地踱步到赵湘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依旧维持着那副“悲情”姿态的侧影。烛光在她细腻的肌肤上跳跃,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看起来楚楚可怜——如果忽略她微微颤抖的肩膀(更像是憋笑)和那根本藏不住的、在烛光下闪着狡黠光芒的晶亮眼眸的话。
“啧,”秦济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戏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皇后这戏瘾,看来是还没过足啊?下午拿江才人练了手,晚上又轮到朕了?”
赵湘的肩膀抖得更厉害了,她努力咬着下唇才没让自己笑出声。她慢慢转过脸,抬起一双“泫然欲泣”的大眼睛看向秦济,声音依旧是那副哀怨调子:“陛下何出此言?臣妾……臣妾只是自知罪孽深重,惹得陛下雷霆震怒,连累家族受申饬,如今在这长乐宫闭门思过,惶惶不可终日……只等陛下一道废后的旨意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还用手帕(根本是干的)作势去按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秦济看着她这副“做作”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他俯下身,一手撑在赵湘身侧的案几上,俊脸凑近她,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她的耳廓,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危险的磁性:“废后?朕看皇后是巴不得被废了,好彻底放飞自我,天天逗江筠玩,再不用装端庄了,是不是?”
赵湘被他的气息和直白的话弄得耳根一热,那点装出来的哀怨瞬间破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身体也软软地靠进了椅背里。她伸手推了推秦济靠得太近的胸膛,嗔道:“陛下!您就不能配合一下吗?一点情趣都没有!” 脸上是憋不住的笑意,眼睛亮晶晶的,哪还有半分“惶惶不可终日”的影子。
“而且,我可没有巴不得被废掉,”赵湘收了那副做作的哀怨,眼波流转间带着娇俏和认真,声音也恢复了平时的清亮,只是尾音拖得有点长,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我舍不得……二郎呢。”
“二郎”这个称呼,在宫闱之中,是只有最私密、最亲近的时刻,赵湘才会对秦济用的。它剥去了帝王的威严,只余下夫妻间最本真的亲昵。
秦济显然很受用这个称呼。他眼底的戏谑瞬间被浓得化不开的暖意取代,那点故意板起的“兴师问罪”姿态也彻底维持不住了。他顺势抓住她推搡的手,稍一用力,便将她从椅子里带了起来,整个人圈进自己怀里。赵湘低呼一声,身体撞进他坚实的胸膛,鼻尖萦绕的全是他身上熟悉的、令人安心的龙涎香气息。
“舍不得二郎?”秦济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蹭着她的鼻尖,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朕看你是舍不得这长乐宫的舒适,舍不得太平和安和,舍不得逗弄江筠的乐趣吧?” 他一条条数落着,语气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赵湘在他怀里仰起脸,下巴抵着他胸口,眼睛亮晶晶地回望着他,理直气壮地反驳:“那些当然也舍不得!可最舍不得的,还是眼前这个‘二郎’啊。” 她伸出没被抓住的那只手,调皮地戳了戳秦济的下巴,“陛下这醋劲儿,连太平的醋、安和的醋、江筠的醋都要吃吗?”
“朕是天子,想吃什么醋就吃什么醋。”秦济哼了一声,霸道地宣布,同时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赵湘被他这“名正言顺”的歪理逗笑,埋首在他颈窝里吃吃地笑,肩膀一耸一耸:“那……那陛下要怎么罚这个‘没良心的小骗子’呢?” 她抬起头,眼中带着狡黠的挑衅,仿佛笃定秦济想不出什么“正经”的惩罚。
秦济看着她亮晶晶、写满“放马过来”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手臂却微微松开了些,带着点刻意营造的距离感,慢悠悠地开口:“惩罚就是……今晚上,朕就不在你这里留宿了。”
赵湘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扑扇着,带着明显的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下意识地追问:“……啊?” 那声“啊”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他们刚刚还在耳鬓厮磨,气氛旖旎,转眼就……不留宿了?这惩罚……也太“狠”了点吧?
看着她这副懵懵懂懂、仿佛被踩了尾巴小猫似的表情,秦济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得意。他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自己被她蹭得微皱的衣襟,一本正经地反问:“怎么,皇后觉得这场‘帝后失和’的大戏,这么快就该落幕了?”
赵湘何等聪慧,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眼中的错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原来如此”的了然,随即又染上了浓浓的促狭。她双手叉腰(虽然姿势不太端庄),微微扬起下巴,拖长了调子,带着点“看穿你”的小得意:
“哦——臣妾明白了!陛下这是……要‘戏做全套’?非得等到臣妾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匡胤,千里迢迢从边关赶回来,跪在陛下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替我这个‘惹恼圣心’的姐姐请罪,再把我赵家上下训斥一番,最后陛下您才‘勉为其难’地看在匡胤‘一片赤诚’的份上,‘宽宏大量’地原谅臣妾,然后帝后‘重修旧好’?” 她一边说,一边还学着想象中赵匡胤请罪的样子,惟妙惟肖。
秦济被她这副古灵精怪的模样逗得朗声大笑,之前的距离感荡然无存。他伸手捏了捏她鼓起的脸颊:“知朕者,皇后也!正是此意!匡胤那小子也该回京述职了。让他这个做小舅子的,亲自来哄哄朕这个‘受了委屈’的姐夫,把台阶给朕铺得稳稳当当、顺理成章,听着多顺耳?这戏嘛,自然要做足全套,才显得真实可信,堵住悠悠众口。” 他故意把“委屈”和“哄哄”咬得很重。
赵湘拍开他作乱的手,嗔了他一眼,但眼底的笑意藏不住:“陛下这心眼儿……比针尖还多!可怜我那傻弟弟,还不知道自己千里奔袭回来,是专门给您搭戏台子的呢!” 她想象了一下弟弟赵匡胤那耿直又敬畏天威的样子,被秦济“刁难”时可能出现的窘态,就觉得又好笑又有点点心疼弟弟。
“他身为臣子,为君分忧,为姐解围,分内之事。”秦济说得理所当然,毫无愧疚,“再说了,让他历练历练,学学怎么哄人,对他以后有好处。” 他这“姐夫”训导“小舅子”的姿态端得十足。
“是是是,陛下英明!”赵湘忍着笑,福了福身,算是替弟弟先“谢恩”了。随即,她眼波一转,又凑近秦济,带着点不怀好意的笑容,压低声音道:“那……陛下今晚‘龙体不适’、‘心绪难平’,不留宿长乐宫,打算‘移驾’何处‘静养’啊?是去御书房批一宿奏折呢,还是……” 她故意拉长尾音,眼神瞟向殿外,暗示其他嫔妃的宫殿。
秦济岂能不知她这点促狭心思?他伸手,屈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小醋坛子!想什么呢?朕当然是回紫宸殿独寝!这场‘失和’的戏,朕也得‘郁郁寡欢’、‘独自伤神’才像样,岂能这么快就‘移情别恋’?那戏不就穿帮了?” 他一脸“朕很有职业操守”的表情。
赵湘捂着被弹的额头,虽然不痛,但还是夸张地“哎哟”了一声,随即又忍不住笑开了花。她发现,看秦济一本正经地“入戏”,比她自己去演还有趣。“陛下圣明!这‘郁郁寡欢’、‘独自伤神’演得极好!臣妾佩服!” 她笑嘻嘻地再次福身。
“知道就好。”秦济哼了一声,伸手将她再次拉入怀中,这次只是轻轻地抱着,下巴搁在她发顶,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真实的温柔和不舍,“就是……委屈皇后,今晚要独守空闺了。”
赵湘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感受着这份带着点“演戏”成分却又无比真实的温情,心中一片柔软。她摇摇头,轻声道:“不委屈。为了陛下的‘全套大戏’,臣妾甘愿。”
她顿了顿,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不过……陛下回紫宸殿‘伤神’之前,能不能先把答应臣妾的水晶虾饺叫御膳房送来?臣妾今晚的‘失意’,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伤怀’不是?”
秦济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笑声,胸腔震动,抱着她的手也紧了紧:“你啊你!好!朕这就让人去传!让御膳房多备些,朕陪你吃完宵夜再走!吃饱了,皇后才有精神‘独守空闺’,朕也才有力气回紫宸殿去‘郁郁寡欢’!”
“谢陛下恩典!”赵湘笑得眉眼弯弯,哪里还有半分“失意皇后”的样子?烛火摇曳,映照着帝后相视而笑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温馨、默契和一丝甜蜜的恶作剧气息。
这场“帝后失和”的大戏,在当事人充满烟火气的宵夜约定中,走向了另一个温情脉脉的“高潮”。至于正在回京的路上、即将被姐夫“委以重任”的赵匡胤?嗯,祝他好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