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的产业,如同安装了新式轴承的巨大飞轮,在惯性的推动下,高速而又平稳地运转着。
青石村,成为了一个集生产、研发、教育、商贸于一体的、日益繁荣的中心。
而在千里之外的京城。
张小山的生活,却显得波澜不惊。
翰林院,是大宁朝最清贵、也最受尊崇的所在。
能进入此地的,无一不是科举考试中最顶尖的才子,是未来的阁老、宰相的储备人选。
小山作为从六品的修撰,每日的工作,便是整理浩如烟海的前朝史籍,为圣上编撰《大宁实录》。
这份工作,清闲,体面,也枯燥。
他身边的同僚们,大多是出身于名门望族、书香世家的天之骄子。
他们对小山这位“不循正途”、靠着“奇技淫巧”和“地方政绩”而一步登天的同僚,表面上客客气气。
言谈之间,却总有意无意地,流露出一种根植于骨子里的疏离和……轻视。
他们谈论的,是顾盼生姿的诗词歌赋,是玄之又玄的义理心性。
而小山满脑子想的,却是如何改良漕运的船只,如何提高农田的亩产。
他与他们,仿佛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小山并不在意这些。
他谨记着父亲的教诲,每日里只是沉默地做事,冷静地观察。
他知道,自己就像一柄新炼出的钢刀,在入鞘之前,必须先藏起所有的锋芒。
然而,是金子,就总有发光的时候。
是利刃,也总有需要出鞘的一天。
这一日,早朝之上,为了黄河下游河道连年淤塞,水患频发一事,朝臣们吵得是不可开交。
工部尚书主张,沿用古法,征调数十万民夫,进行大规模的河道疏浚。
户部尚书则哭穷,说此举耗资巨大,需银数百万两,如今国库空虚,实在难以承担。
两位尚书在朝堂之上,争得是面红耳赤。
龙椅上的宁宣宗,听得是眉头紧锁,心烦意乱。
退朝之后,他特意召集了几位内阁大学士和工部的核心官员,到御书房继续商议。
可商议了半天,也还是拿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就在皇帝一筹莫展之际。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那个被他亲手调入翰林院的、懂“格物兴利”之道的年轻修撰。
“去,把翰林院的张修撰,给朕召来。”
很快,正在史馆里查阅资料的张小山,便被一名小太监,带到了御书房。
“臣,翰林院修撰张小山,叩见陛下。”
“平身。”皇帝看着眼前这个不卑不亢的年轻人,直接开口问道。
“张修撰,你家中既有营造之能,又曾在清溪县,有过兴修水利的功绩。”
“那你对这黄河清淤之事,有何看法?”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大学士和工部官员,都将目光,投向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从六品小官。
他们的眼神里,大多带着几分不以为然。
黄河治理,乃是国之大事,连他们这些一部堂官、内阁重臣都束手无策。
你一个年纪轻轻的翰林,又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高见来?
小山没有半分胆怯。
他先是躬身一礼。
“回禀陛下,臣,斗胆,以为工部尚书大人所言之‘一体疏浚’,耗费过巨,非上上之策。”
工部尚书闻言,脸色一沉。
小山却不理会,继续说道。
“黄河之患,在于泥沙。”
“与其耗费万民之力,去被动地挖沙,不如……顺应水势,借水攻沙。”
“借水攻沙?”皇帝来了兴趣,“如何借法?”
小山走到那副巨大的黄河水道图前。
他指着其中几处河道变窄、水流变缓的关键节点。
“陛下请看,黄河泥沙之所以淤积,皆因此等河道宽窄不一,水流时缓时急所致。”
“臣以为,治河之道,不在挖,而在‘束’。”
“我们可以在河道两侧,用石块和新法烧制的水泥(他将自家烧制石灰的方法进行了改良),修筑起两道坚固的、略微收窄的‘束水坝’。”
“如此一来,原本宽散的河水,便会被约束起来,流速大增。”
“湍急的水流,便会像一把无形的巨刃,日夜不息地,将河底的泥沙,自行冲刷、带走。”
“此法,或可称为‘束水攻沙’。”
他又指向另一处。
“至于那些已经严重淤塞的河段,人力去挖,确实是杯水车薪。”
“但臣在家乡,曾见父亲设计过一种水力挖泥船。”
“其原理,便是利用水轮,带动一个巨大的、如同铁铲般的链斗。”
“让它深入河底,将泥沙一斗一斗地,自动挖出,再倾倒于岸边。”
“其效率,一台机械,可抵得上数百民夫。”
他这番话,条理清晰,逻辑严密。
所提出的“束水攻沙”的理念,和那“水力挖泥船”的构想。
更是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是目瞪口呆,仿佛在听天方夜谭。
工部尚书,这位主管了数十年营造工程的老臣,更是涨红了脸。
他想反驳,却发现,对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超出了他的知识范畴,让他根本无从驳起。
而龙椅上的皇帝,眼中,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明亮的光彩。
他从这个年轻人的身上,看到了一种与朝堂之上所有官员,都截然不同的东西。
那是一种不依赖于经书典籍,而是源自于对事物本身的观察、思考和实践的……真正的智慧。
“好。”
良久,皇帝才缓缓地吐出一个字。
“张小山。”
“臣在。”
“你方才所言,可有具体的图样和法式?”
“回禀陛下,臣……心中略有构想,尚未成图。”
“那好。”皇帝当即拍板,“朕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你将那‘束水攻沙’的堤坝建法,和那‘水力挖泥船’的详细图样,都给朕画出来。”
“工部上下,所有官员、工匠,皆由你任意调遣,全力配合。”
“此事若成,你,当记首功。”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