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一下,满朝皆惊。
翰林院修撰张小山,一个从六品的文职清流,竟被陛下破格任命,督办黄河清淤这项关乎国计民生的重大工程。
还赋予了他节制工部相关人等、调阅所有卷宗图纸的大权。
这份恩宠,在整个京城官场,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有人羡慕,有人嫉妒,但更多的人,是抱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态,等着看笑话。
他们都知道,黄河治理,是千古难题。
工部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大人们,几十年都啃不下这块硬骨头。
他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更何况,谁都清楚,他之前在南阳府,可是把王通判大人的脸面,给狠狠地踩在了脚底下。
如今他接了这么个烫手的山芋,王通判一系的人马,又岂会让他安安生生地把差事办好?
一时间,无数双眼睛,都聚焦在了这个刚刚在京城崭露头角的新贵身上。
张小山,却仿佛对外界的这些议论,充耳不闻。
接到圣旨的第二天,他便带着吏部签发的公文,独自一人,来到了工部衙门。
工部尚书,在与他进行了一番客气而又疏远的交谈之后。
便将他引荐给了下属营造司和水利司的一众官员、工匠。
在一间宽敞的议事厅里,小山见到了他这个“治河项目”的未来同僚们。
他们中,有头发花白、主管了一辈子河工的郎中主事。
有经验丰富、看惯了图纸的老工匠。
也有几个同样是进士出身、却在工部熬了多年资历的年轻官员。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比他们所有人都年轻、官阶却在某种意义上比他们都高的“张大人”。
眼神里,都带着一股子复杂的情绪。
有好奇,有审视,但更多的,是属于技术权威的那份、不易察明觉的……抵触和傲慢。
“张大人。”
一位营造司的老郎中,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
“这黄河之事实乃千古难题。”
“我等在河工上,也算是浸淫了数十年,依旧是束手无策。”
“不知张大人,在御前所提的那番高见,可有具体的章程和法式啊?”
他的话,看似请教,实则充满了质疑。
小山知道,这是他上任之后,遇到的第一道难关。
他若是镇不住眼前这些人,那后续的差事,便根本无法开展。
他没有急着回答。
而是先对着在场的所有人,无论官阶大小,都恭恭敬敬地,长长地作了一个揖。
“各位大人,各位师傅。”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
“小子张小山,在经义上,远不如各位大人渊博。”
“在营造之学上,更是在各位老师傅面前,班门弄斧了。”
“今日,小子是来向各位请教的。”
这番谦逊的话,让在场众人那原本有些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接着,小山才让人,将他连夜赶制出来的、十几张更加详尽的图纸,一一展开。
“关于那‘束水攻沙’之法,小子是这么想的。”
他指着图纸,开始阐述。
“咱们可以在关键河段,用钢筋(他将铁条的概念进行了延伸)和水泥,浇筑出三角形的、中空的‘导流坝’……”
“至于那‘水力挖泥船’,其核心,在于如何将水轮的动力,通过一套齿轮和链条,传递给这排挖斗……”
他讲得极其细致,极其专业。
从力学的原理,到材料的选择,再到每一个部件的尺寸和联动方式。
他所说的每一个名词,他所画的每一个结构,都远远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
他们起初还带着几分轻视和挑剔。
可听着听着,他们的神情,就渐渐变成了凝重。
再然后,变成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终于,一位在工部做了三十多年、资格最老、也最受人敬重的王姓老工匠,忍不住站了起来。
他指着那张“水力挖泥船”的传动结构图,声音都有些颤抖。
“张……张大人,您这图上画的……这个叫‘链条传动’的东西。”
“它……它真的能把力道,分毫不差地,从这个轮子,传到那个轮子上去?”
“能。”小山肯定地回答,“不仅能,而且其传动之力,远比寻常的齿轮要更稳、更直接。”
“还有这个,”老工匠又指着图上一个不起眼的部件,“这个小小的、里面装着滚珠的‘轴承’,当真能让那么沉的轮轴,转动起来,如履平地?”
“也一定能。”小山微笑道,“它能将那磨蹭的力,变成滚动的力,所耗费的力气,百不存一。”
王老工匠呆呆地看着那张图纸,看着上面那些他从未见过、却又仿佛蕴含着无穷奥秘的精巧设计。
他浑浊的老眼里,渐渐地,亮起了一团火。
那是一团被压抑了多年的、属于一个工匠,对更高技艺的……渴望之火。
“张大人的这个想法……”
他喃喃自语,声音却足以让全场听见。
“虽看似离经叛道,但……但若真能做成,其功效,怕是……不可估量啊。”
“老朽……老朽愿意一试。”
他,是工部所有工匠里的“头儿”。
连他都服了,剩下的那些官员和工匠,自然再也不敢有半分的轻视。
他们看着张小山的眼神,也从最初的抵触,变成了真正的好奇和……敬佩。
小山知道,他已经成功地,用无可辩驳的技术实力,敲开了与这些“技术权威”合作的大门。
“好。”他对着王老工匠,再次深深一揖,“那小子,就斗胆,聘请王师傅,担任咱们‘治河项目’的总工程师。”
“项目所需的所有工匠、材料,皆由您老调配。”
“小子,只负责出主意,和……为各位解决图纸之外的所有麻烦。”
他这句话,给足了这些老工匠们面子,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一场原本充满了对立和隔阂的会议,竟在小山这“以退为进”的智慧之下,变成了一场气氛热烈的技术研讨会。
小山,成功地组建起了他这个项目的核心技术团队。
然而,就在他走出工部衙门,坐上回翰林院的马车时。
他看到,街角的拐角处,一顶熟悉的、属于通判府的轿子,正静静地停在那里。
轿帘,被一只手,轻轻地掀开了一角。
一双阴冷的、充满了怨毒的眼睛,正从那缝隙里,死死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