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的。”她低下头,语气平淡,她等着他追问,等着他怀疑,等着人类露出她熟悉的嘴脸。
老人没再问,只是用手指沾了点糖,放进嘴里咂咂嘴:“甜的。”
他忽然笑起来,将糖罐推到她面前,“你吃,小孩子长身体。”
斯图加特的喉咙没什么反应,只是觉得这场景很荒谬。
人类的善意总是突如其来,毫无逻辑。她没动那罐糖,第二天便把它丢进了雪堆。
流感最严重的时候,海因里希也病倒了。
他躺在床上,烧得胡话连篇,嘴里反复念叨着自己儿子和“色当”。
斯图加特坐在床边,用凉毛巾给他擦额头。
屋里很静,只有他含糊的呓语和窗外的风声,她忽然觉得这寂静有些刺耳——不是因为担心,只是不习惯这屋里少了他絮叨的声音。
她偷偷用稀有的巫族草药混在药汤里喂他喝下。
不是因为关心,只是觉得他还没讲完色当战役的细节,死了可惜。
血族从不在意人类的生死,她只是不想让一个还算有趣的“情报源”就这么消失。
春天来的时候,海因里希能下床了。
他拄着拐杖走到城墙根下,看着士兵们拆除防御工事,忽然叹了口气:“战争要结束了。”
斯图加特坐在他身边,已经长成了少女的模样。
她的银发披在肩上,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
斯图加特终于主动开口,声音依旧硬邦邦的:“你那枚勋章,换了面粉?”
老人敲了敲拐杖,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打开后,里面躺着枚铁十字勋章。
勋章边缘已经磨损,却依旧闪着冷光:“1870年,毛奇元帅亲自给我别上的。”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她读不懂的郑重,“面粉是用军靴换的,这玩意儿,比命金贵。”
斯图加特看着那枚勋章,没说话——人类总是把这种没用的东西看得比食物还重,真是可笑。
1922年的冬天,海因里希躺在病床上,再也起不来了。
窗外飘着雪,和他们相遇那天一样大。
斯图加特已经长成了成人的模样,穿着他留给她的那件粗布外套,坐在床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铁十字勋章。
“傻丫头,别愣着。”老人的声音气若游丝,却还是想抬手碰她的银发,“我都活了七十岁了,够本了。”
斯图加特抬眼,看着他枯瘦的手停在半空,没动,也没说话。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不悲伤,也不怜悯。
人类的死亡是常态,就像花开花落,没必要有多余的情绪。
“你说的‘正经事’,我不懂。”她终于开口,“也不想懂。”
老人笑了,将那枚铁十字勋章塞进她掌心:“拿着它……也算个念想。”他顿了顿,呼吸越来越微弱:“别学那些……打打杀杀的……”
他的话音未落,手便垂了下去。
眼睛还睁着,望着窗外的雪,像是在看一场没结束的战役。
斯图加特握紧那枚勋章,冰凉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
她看着老人的眼睛慢慢失去神采,嘴角还带着笑,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
她的情绪突然在这一瞬间有了些触动。
斯图加特站起身,将勋章塞进口袋,转身走出土屋。
雪落在她的银发上,瞬间融化,像从未存在过。
她没回头,也没掩埋尸体。
铁十字,象征了勇敢与功绩。
斯图加特看着手中的那枚铁十字——她又有什么功绩呢?勇敢这个词,也真的能这么形容她吗?
她认真思考起了海因里希所说的那些“正经事”。
她突然萌发出了一个名为“观察人类”的荒谬想法,这个想法出现时她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不过,可能就连斯图加特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个想法在多年之后竟变为了现实。
“哥?哥!”
林茨的声音将斯图加特从回忆里拽出来。
她猛地回神,发现自己的指尖正紧紧攥着什么,低头一看,是那枚早已被体温焐热的铁十字勋章。
雪不知何时停了,街灯的光晕在地上铺成一片暖黄。
“你刚才走神了。”林茨的眼神里带着担忧,“怎么了?”
“没事……”斯图加特站起身,眼中的混沌终于消散了些,她弯腰捡起空瓶,金属瓶身在掌心转了半圈,像是漫不经心地掂量重量。
林茨看着斯图加特,只是抬了抬手,也没再说什么。
他看着她转过身,迈开步子。
沉默了几秒。
“交易那个点,让菲利普带三支卫队去。”斯图加特突然开口,“内鬼敢泄时间,总得让他看见点‘真东西’……留一块高纯度的血晶注入追踪血痕。”
林茨眼睛一亮。
“至于用什么办法……”斯图加特顿了顿,“和巫族交易的那批破能石,应该还剩些……而我们——”
“要用敌人的刀,砍敌人的盾。”
言尽,斯图加特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林茨看着斯图加特离开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耳坠上的十字架晃出冷光:“所以刚才抱着酒瓶说‘随便处理’的是谁?”
他低头踢了踢脚下的雪,忽然笑了。
“老冰块。”他喃喃着,转身离去。
转过一个街口,斯图加特将最后一口酒喝下肚,便将两个空瓶顺手丢进了垃圾桶。
林茨的气息早已消失在身后的巷口,只有风还在锲而不舍地撕扯她的银发。
她没有回头,只是沿着有轨电车的废弃轨道继续往前走。
小雪已经停了,但积在墙根的残雪还在缓慢消融。
从离开林茨身边的那一刻起,她就感觉到了那道若有若无的视线。
不过她并没有在乎,只是继续朝着科研中心的方向走着。
终于,斯图加特缓缓侧过身,目光扫过空旷的街道,最终落在自己右侧三步远的地方——那里的空气似乎比别处更冷一些。
她没有抬头,只是盯着自己靴尖前那片融化的雪水:“跟了这么久,利维坦,你打算等到天亮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片扭曲的空气突然泛起涟漪。
一个高大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来,仿佛原本就站在那里,只是刚刚从另一个维度走进了这个世界。
“我的领主,”利维坦的声音响起,“您——”
“你废话什么时候这么多了…利维坦。”斯图加特冷冷打断他。
“咳咳…”利维坦咳嗽两声,“好歹也是七环主之一,不能给我点面子?”
斯图加特叹了口气,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地狱的‘热闹’,是不是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
利维坦这时也才注意到斯图加特的状态,他抬手指了指她的耳根:“你喝醉了?我倒还记得之前你在地狱时喝醉把阿斯蒙那家伙的翅膀当烤签——”
利维坦又咳嗽了几声,“他后来抱着我哭了半宿,说你把他左翼燎得像块焦肉,活像被拔了毛的烤鹅。”
“……活该。”斯图加特只是冷哼,“他敢在我地盘推那些荒谬东西…就该想到后果。”
利维坦耸耸肩,收敛了玩笑相:“说正事,地狱这些时间确实发生了些事,所以才这么久没联系你。”
斯图加特顿了顿,语气陡然转沉,“别告诉我,只是天堂闲得发慌,想找点乐子。”
利维坦的身影在月光下微微晃动了一下,似乎在调整一个更舒适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