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闻言,双手颤抖着接过药材,眼中重新燃起希冀。
陈进看着他,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枚深褐色的药丸。
这是他平日里自己配制的避瘟丹,用以防疫。
“你先含服一枚,剩下的,分给附近那些看着不大好的人。”
“记住,这几日千万不要喝生水,所有入口的水都必须煮沸。”
“吃东西前,务必把手洗干净,用皂角,或者草木灰也行。”
他叮嘱得极为细致,生怕少年遗漏。
少年紧紧攥着药材和药丸,重重地给陈进磕了个头,声音哽咽。
“谢谢太医大人!谢谢太医大人!”
他爬起身,也顾不上擦拭脸上的泥污和泪水,跌跌撞撞地跑开了,想是去找柴火和锅子去了。
陈进站起身,目光在残破的城隍庙内缓缓扫过。
所及之处,尽是触目惊心的惨状。
一个面容憔悴的妇人,怀里抱着一个不住呕吐的婴孩,眼神空洞,仿佛失了魂魄。
不远处,两个形容枯槁的男人,正为一个已经发霉的饼子撕扯扭打,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角落里,隐约可见有人用一张破旧的草席匆匆盖住了什么,席子边缘,露出一双已然青黑僵硬的赤脚。
这已不是简单的灾后景象,分明是人间炼狱。
就在此时,一个焦急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陈大哥!”
秦淮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
他如今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小小医士,通过了考核,已是太医院的太医。
此刻的他,脸色煞白如纸,官服下摆也已沾满了污黑的泥泞。
陈进迅速转过身,迎了上去。
“如何?”
秦淮大口喘着粗气,额上渗着细密的汗珠。
“东头、东头的窝棚那边,情况更糟!”
他缓了口气,声音依旧发颤。
“我亲眼所见,昨日还好端端的三个人,今儿一早就、就没了!”
“都是上吐下泻,活活折腾死的!”
“还有……”
他猛地凑近陈进,压低了声音,带着一抹恐惧。
“城南靠近河沿的那口老井,井水都泛着绿沫子,还、还漂着些东西。”
“可还是有人在打水喝!”
这些话,如同一块巨石,重重砸在陈进的心头。
被尸体污染过的水源,这简直就是瘟疫的催化剂。
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严峻,这已经不是零星的病患,而是瘟疫爆发的前兆。
必须立刻上报,封锁那口井,组织人手掩埋尸体,调拨更多的药材。
陈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对秦淮沉声嘱咐。
“阿淮,你先留在此处。”
“将那些上吐下泻、病情严重的灾民,尽快隔离开。”
“务必再三叮嘱所有人,所有入口之水,都必须彻底煮沸才能饮用,绝不可饮用生水。”
“若有可能,组织些人手,将、将那些已经故去的百姓尽快掩埋,至少也要用石灰覆盖。”
“我给你的那些避瘟丹,若还有剩余,分发给那些尚未染病,但身体虚弱之人。”
“仔细记录患病和死亡的人数,特别是出现米汤样便的。”
“最重要的是,立刻派人守住城南那口井,严禁任何人取水,等待官府处理。”
秦淮听着,脸色愈发苍白,却也重重点头。
“下官明白!”
陈进不再多言,转身便冲出了破败的城隍庙。
他必须尽快找到主事之人,将这骇人的情况禀报上去。
城隍庙外不远处,临时搭建起了一排简易的营帐,充作此次救灾的临时指挥之所。
陈进快步走到其中一个最大的营帐外,帐外有两名甲胄鲜明的侍卫把守。
“在下太医院陈进,有紧急要事,求见四皇子殿下!”
侍卫拦住了他,面无表情。
“四皇子殿下带人去城西施粥赈灾了,尚未回来。”
“陈太医若有事,可在此等候。”
尚未回来?
陈进心中焦急万分。
疫情如火,片刻都耽误不得。
他站在帐外,心急如焚,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每一息都似煎熬。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略显杂乱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陈进回头望去,只见太子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下,正向营帐走来。
赵瑞一眼便看见了等在帐外的陈进,眉头不着痕迹地蹙了一下,语气中带着一抹不悦。
“陈太医不在栖流所医治灾民,在此处做什么?”
父皇将如此重任交予他,正是他展现能力的关键时刻,任何可能出现的纰漏,都会影响他的声誉。
陈进顾不得太子的不快,急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下官在此等候四皇子殿下,有万分紧急之事禀报。”
赵瑞闻言,脸色沉了沉。
又是四皇子。
这陈进,莫非以为只有老四才肯听他的?
“父皇既将京中水灾后续一应事宜全权交予孤处置,四弟只是从旁协助。”
“你有何要事,直接与孤说便是。”
他心中已有些不耐。
这几日,他为了灾情也是殚精竭虑,正是要做出成绩的时候,不想被这些琐事分心。
陈进心中一凛,知道此刻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他将方才在栖流所的所见所闻,尤其是那老者米汤样便的霍乱之症,以及城南水井被污染的急迫情况,一五一十,字字泣血地禀报了上去。
“殿下,栖流所内疫病已有蔓延之势,下官诊断,恐是霍乱之症!”
“此病凶险至极,传染极快,一旦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更有城南水井已被严重污染,若不及时处置,恐更多百姓遭殃!”
他期望太子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然而,赵瑞听完他的禀报,神色却并无太大变化,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你所说的这些,孤亦有所耳闻。”
他的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灾后疫病,古来有之,亦是在所难免。”
“朝廷自有赈济章程,顺天府也已在全力处置。”
“至于你所言井水不洁,灾民饥渴难耐,饮用几口,亦是情有可原。”
“孤早已命人知会过顺天府,着他们派人巡查,并晓谕百姓勿饮生水便是。”
他觉得这太医有些小题大做。
些许疫病,何至于如此惊慌失措,扰乱人心。
父皇将此事交给他,便是看中他的沉稳,他不能自乱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