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进听着太子赵瑞这番轻描淡写的话，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急了，声音不由得拔高了几分。
“殿下！”
“这绝非寻常疫病！”
“下官以项上人头担保，此乃霍乱！染之即死，且传染极快！”
“城南那口井，已被尸身污染，百姓饮用，便是将疫病直接引入腹中，必成传播之源！”
“必须立刻封堵那口井，组织人手，将所有尸身深坑掩埋，广撒生石灰消毒！”
“还需立刻从太医院及各大药行调配大批药材，黄连、葛根、黄芩，还有各类避瘟防疫之药，刻不容缓！”
“否则……”
“否则如何？”
赵瑞的眼神骤然转冷，语气中带着一抹不容置喙的威严。
“陈太医，你身为太医院院判，当知谨言慎行之要。”
“霍乱二字，岂可轻言？”
“此二字一出，京畿震动，人心惶惶，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还是孤担得起？”
“再者，药材黄连价贵如金，葛根存量亦不多，户部拨下的赈灾款项已是捉襟见肘，当务之急，是活命之粮，而非你口中那些未必用得上的药材。”
“防疫之事，自有地方官府循例办理，无需你在此危言耸听。”
“你且做好你分内之事，医治病患便可，外间之事，莫要过度忧心，徒乱方寸。”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针，扎在陈进心上。
他怎会不知霍乱二字的分量？
若非情况紧急，他断不敢如此直言。
可眼下，人命关天，片刻的迟疑，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他强压下心中的焦躁与失望，仍试图争取。
“可是殿下，那口井……”
“够了！”
赵瑞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眉宇间已满是厉色。
“孤说了，此事孤自有分寸。”
“你今日所见所闻，既已报上，便算尽了你的职责。”
“如何处置，自有朝廷法度。”
“记住你的身份，莫要越俎代庖，惹祸上身！”
他拂袖转身，不再看陈进一眼，径直走进了营帐。
帐帘落下，隔绝了内外。
陈进心头一片冰凉，他没想到太子竟是如此态度。
难道在他眼中，那些灾民的性命，还不如所谓的人心安定重要吗？
他上前一步，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旁边一个身影拦住。
是太子身边的内侍，福公公。
福公公脸上堆着惯有的假笑，语气却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意味。
“陈院判，殿下日理万机，为国事操劳，您还是请回吧。”
“栖流所那边，还等着您救治灾民呢。”
他侧过身，对着帐外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看好门户，莫要让不相干的人再来打扰殿下。”
侍卫会意，挺直了身躯，目光冷冷地盯着陈进，大有他再敢上前一步便要动粗的架势。
陈进看着那紧闭的帐帘，只觉得一股无力感深深攫住了自己。
他知道，再说无益。
他紧了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既然指望不上这位太子殿下，那他便自己想办法！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片临时营地，身影决绝。
福公公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随即转身也进了营帐。
陈进没有片刻耽搁，直奔太医院。
他如今是院判，虽无调拨大量珍稀药材的实权，但一些常用药材的调用，尚在他的权限之内。
他迅速开出药单，命库房将所有能调用的藿香、佩兰、葛根、黄芩等清热解毒、祛湿止泻的药材，以及库中所有的生石灰，尽数打包。
库房的管事看着那长长的药单，面露难色。
“陈院判，这、这么多药材，若是没有院使大人的手令，怕是不合规矩啊。”
“而且，这些药材一旦调拨出去，库房可就空了，若宫中或是哪位大人急用……”
陈进眼神一厉，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果决。
“救人如救火！”
“如今京中疫病初现，耽搁一时，便可能多死数十上百人！”
“一切后果，由本官一力承担！”
“速去办！”
那管事被他气势所慑，不敢再多言，只得连声应下，匆匆去准备药材。
陈进又提笔写了几张避瘟丹的方子，交给相熟的医士，让他们连夜赶制。
安排好太医院的事，他片刻不停，又赶往自己在城南开设的和元饮膳坊。
药膳馆的掌柜李明见他行色匆匆，面色凝重，连忙迎了上来。
“东家，您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可是有什么吩咐？”
陈进点了点头，开门见山。
“李掌柜，你立刻去库房，将我们存有的所有能防疫、治泻痢的药材，如黄连、藿香、干姜、茯苓这些，全部找出来，有多少算多少。”
“另外，立刻组织人手，多备几个大锅，从明日起，在店门口熬煮防疫汤药，免费发放给城中百姓。”
“记住，汤药要浓，用料要足，不可偷工减料。”
李明闻言，吃了一惊。
他知道东家心善，却没想到会如此不计成本。
“东家，这、这药材如今可都涨了价，尤其是黄连，几乎一日一个价。”
“咱们药膳馆平日里备下的药材虽不少，可若这般免费发放，怕是撑不了几日啊。”
“而且，如今城中人心惶惶，咱们这么做，会不会……”
陈进目光沉静地看着他。
“李掌柜，按我说的去办。”
“银钱之事，不必顾虑，救人要紧。”
“至于会不会惹麻烦，如今这京城，已是麻烦缠身，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不少。”
李明看着陈进坚定的眼神，心中那点犹豫也消散了。
东家是做大事的人，他一个做掌柜的，听吩咐便是。
“是！小的明白了！这就去办！”
李明领命，转身便要去安排。
“等等。”
陈进叫住了他。
“如今店里账上，还有多少能动用的银两？”
李明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
“回东家，刨除日常开销和备货的银子，大约还有、还有五百余两。”
这已是药膳馆大半的流动资金了。
“悉数取出来，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