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风城天色将晚,左如今又进了司使府。
连顾不在,她来来回回都慢了不少,但依然每日都来看望失忆的慕蝉露,做足了一个痛悔万分的姐姐的姿态。
蝉露是有些怕她的。当初抢夺玄石鼎的时候,左如今在身后把她追赶得丢盔弃甲,那股杀气蝉露至今还记得。这个没有任何灵气的凡人女子,愣是靠着狠劲儿把她一个异族伤得不轻。
哪怕左如今此刻只是一个温柔的姐姐,那硬瘦的手握住蝉露的手时,蝉露还是下意识心里打了个突。
左如今感觉到了蝉露的脉搏跳得乱了一下,不动声色的继续看着她,“你离开了这么久,又变了样貌,虽然我不知道你之前发生了什么,但一定吃了很多苦。”
蝉露往后缩了缩,“我……都不记得了。”
“之前那些不开心的事,忘了也好,以后你就安心待在这儿,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好。”
“等你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就跟我回宫,见见你母亲。”
“我……母亲?”
“你连母亲都不记得了?你失踪的这些时日,她一直愁眉不展,若是知道你还活着,她不知道要多高兴呢。”
蝉露点了个头,“只是我身上的伤,恐怕还要养些时日才好,还请姐姐先不要对母亲提起,免得她看到我的伤会难过。等我痊愈了,再跟你进宫看她。”
“也好,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蝉露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好。”
左如今出了门去,隔了两间屋,方循礼的房门开着,似乎在等她。
她直接抬步进去,果然,方循礼鬼魅似的站在门口,“城主。”
左如今回身关上门,问他:“我看蝉露身体恢复得并不太好,连顾给你的养灵丹,你没给她吃?”
方循礼看着她,“城主觉得我该给她吃吗?”
左如今与他对视片刻,“你怀疑她?”
“城主不怀疑吗?”
左如今微微阖眸,像是有些欣慰的笑了一下,转身撩衣坐下,“我原本想着,你若是真被情情爱爱冲昏了头脑,这个九重司使也别做了。现在看来,我三哥还是担得起九重司的。”
方循礼还靠在墙边,抱着手臂,“我真恨不得把现在这个女人拉到地牢去把所有的大刑都过一遍……”
左如今:“当然不能饶了她,不光是为了星儿,还有当初被她杀害的那些兄弟,还有小五——对了,小五知道这个人是假的吗?”
“他没向我问起过,这两日也是一切如常。他原本就懒得看蝉露,应该根本没留意。”
左如今点点头,“但我现在怀疑这个女子也是慕川的棋子,很有可能她也不知道星儿现在身在何处。如果是这样,把她拉去过刑就只是泄愤而已,那便不急于一时了。”
方循礼:“但她既然敢来,说明她至少可以确定星儿不会回来,也就是说,星儿要么是被慕川抓回去了,要么已经……”
方循礼顿了顿,最后两个字没有说出口。
左如今:“得尽快想个办法让慕川露面,这样或许还能有机会得到星儿的线索。”
方循礼两大步过来坐到她对面,“你是想到办法了吗?”
“我这几天的确在想一个办法,但需要等连顾回来。”
“什么办法?”
“血脉。”
方循礼想了想,“可是,之前星儿的血脉也合不上啊……”
“这件事我已经问过廖夫人了,她说这两个孩子的确都是她和左蹊亲生的,星儿和左培风就是亲姐弟。”
“那是……顾先生的法术有问题?”
“连顾不会出错的,”左如今语气平静而笃定,“我猜测,最有可能的就情况就是星儿在被人易容之后,也被换了血,所以她的血已经无法判定亲缘了。”
“换血?”
左如今:“蚀月族应该有办法给人换血。先前我追杀蝉露的时候,亲眼看到她的血是蚀月族的暗紫色,但你看现在,她的伤口流出的血都是红色的。所以,血脉能不能合得上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慕蝉露应该不知道星儿的血脉合不上。”
方循礼:“你想吓吓她?”
左如今:“试试看吧,让她走投无路,或许就会向慕川求助。到时候,我们就有可能占得一丝先机。”
方循礼:“明白。”
左如今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正打算起身离开,方循礼却又一次开口:“你说,有没有可能,现在家里的这个人真的还是星儿,她是真的失忆了?哪怕一点点可能……”
又犯病了……
左如今懒得理他,起身要走,又听到方循礼的声音:“你说,这个人还是星儿,和星儿已经死了,那种更可能一点?”
“都不可能。星儿还活着,被慕川抓回去了,等着我们救她,这种才最可能。”
“真的吗?”
左如今的拳头直接砸在桌上,“看在你成亲当天就丢了新娘子的份儿上,我忍你一次。”
方循礼几乎瞬间就老实了,“城主说的是。”
“最近几日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对她的看管要里松外紧,让她有机会和慕川接触。其余的安排,等我消息。”
“是。”
房门外不远处,余小五正安静的听着屋中两人的对话。直听到左如今要出来,才悄无声息的离开,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关上门,给自己倒了杯水,等待水面恢复平静后,默默对着杯子里的倒影摘下了半边面具。
两寸多长的疤从上往下斜划过他的右眼,那只被砍瞎的眼睛早就已经摘掉了,眼窝向内凹陷,眼皮也因为干瘪而皱缩成了一片核桃皮,哪怕是在模模糊糊的水影中,也显得丑陋而恐怖。
戴上面具时,他还是个清俊的少年,摘下面具,他便是一个怪物。
可即便是这样,他却是那天的五个人里最幸运的一个,其余四个人连命都丢了。
这一切,都是拜那个女人所赐。
而此刻那个女人就跟他在同一个院子里。
余小五转头看着墙上,那上面挂满了他这些年来攒下的宝刀,每一口都削铁如泥,足够趁夜色砍下一个人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