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她往常的性子，这种时候必然是要把方循礼提溜出来，两人配合着演一出给其他人看，用以稳定军心。
但再笃定的人在眼睛看不见的时候都难免有些心虚，她已经微微偏过身转向了方循礼的方向，却又犹豫了片刻，担心自己这一开口会不会节外生枝。
只这犹豫的一瞬，却没留意转身的时候宽袖碰到了身侧的烛台。火苗正顺着她的素衣迅速攀上去……
谭霜跟在距离左如今不远处，在左如今感觉到灼热的时候，她已经冲到了近前。
几乎与此同时，一道清气划过，左如今袖口的火苗熄灭了。
谭霜赶紧检查左如今的衣袖，只是衣服烧破了一块，人并无伤损，于是小声问道：“城主还好吗？”
“无妨。”
左如今还算冷静，但也冷静的知道这个小意外恐怕会给她带来一些麻烦。
也是怪她从前太敏锐了，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的眼睛，如今火苗都爬上袖子了，她的反应却还没有谭霜快，这对她而言，实在有些不正常。
周围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只要有人留意到这个细节，就可能成为某种隐患。
左如今暗暗在在谭霜手臂上按了一下，低声道：“立刻回宫。”
“是。”
谭霜回头看了礼官一眼，后者立刻会意：“丧礼已毕，城主回宫。”
所有人让出一条路来，左如今缓步走下台阶，面目依旧平静镇定，看不出任何问题。
所有人都安静的低头施礼，连顾也安静下来。他知道按左如今的习惯，此刻除了走路之外，定然又要开始思量许多事了，横竖丧礼已经完成，他也就不再唠叨。
但连顾很快注意到，在她前面不远处有颗小石子。
原本她来时，这颗石子是没有的，许是后来抬棺下葬的人走路时带的。
眼瞧着她就要踩到了，连顾想要开口提醒，想想又算了，直接挥手带出一点风将那小石子往旁边挪了一点，避开她的脚步。
所有人都低着头，左如今衣摆款动下，一颗小石子在她脚边无声挪开几寸，实在是个很难注意到的细节。
左如今不知道，谭霜没注意到，包括连顾自己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却偏偏有人看到了。
在左如今身后的祭堂中，那位躬身施礼的礼官正偷偷抬起眼来，看着城主的背影……
入夜，似风城一个不起眼的小宅院中，一群人正悄悄汇集在一起。虽然每人都用一只草编的面具遮了面，但还是能看出男女老少都有。
施灵混在这群人中间，努力缩着脖子做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听着最前面的那个戴面具的男人说话。
“你们以为，现在的城主是穷苦出身，就会真心体恤穷人吗？当初她为先城主做鹰犬的时候，压榨起穷人来可是手段最狠的那个。如今你们看到的修桥铺路、通商兴学，真的是为百姓好吗？那不过是她想要放长线钓大鱼的手段而已，因为前些年她已经把百姓都压榨空了，不重新养肥，又如何能再宰割呢？与其相信这样的人会为民做主，不如相信我们自己。这世间除了自己，永远没有人可以救你……”
不得不说，他的话确实可以煽动很多人，甚至有些话颇有几分道理。只是这七分真话中不动声色掺杂着三分歪曲事实的恶意，便已经足够抹去左如今所有的努力。
倘若施灵不是在九重司跟着左如今一步步走过来的，可能也要信以为真了。
尤其这个男子说话时候的声音，清缓温柔，单是听他说话便身心舒畅，就好像在被人贴心照顾一样。哪怕是城主身边那位神仙一样的顾先生，说话也不及此人好听。
施灵暗道：这样一个人，若非大善，便是大恶。
但显然这个人不可能带着善意。
施副使混在人群中，努力像其他人一样迎合着他的话，冷不防那人把头朝她转过来。他的一双眼睛藏在面具的两个孔洞后，暗得像两处深渊，完全看不到眼瞳，但施灵几乎可以确定，他就是在看着自己。
她的目光和那两处深渊交错片刻，心底便是一寒。
这个人，该不会认识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