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五起身到墙边，选了去年在青岩台下那日所用的刀。
刀握在手里，他片刻没有犹豫，推门便往外走。
走了一步就站住了。
左如今站在他的房门外。
“姐……你怎么在这儿？”
左如今瞄了瞄他手里的刀，“这么晚了，余少侠要去哪儿啊？”
余少侠方才的肃杀气一下子全被压下去了，“我……去练功。”
左如今：“我陪你练练？”
余小五：“这么晚了，姐姐不回宫吗？顾先生不在，回宫也不那么方便……”
左如今笑，“早先不认识连顾的时候，我不也经常半夜行路吗？有什么不方便的？”
“那……”
“那什么那？”
城主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往前走了一步，把余小五逼回了房间，然后直接回手关上门。
她平静的看着自己手足无措的弟弟，“你刚才就在门外，应该都听见了吧？”
“嗯。”
“你是想把我支走，然后直接杀了她？”
余小五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她，但这次却没有服软，而是犟了句嘴：“你当初答应过我，会让我亲手剐了她。”
“我是答应过你，但现在还不行，若是现在就杀了她，她的死就变得毫无价值了。”
余小五的一只眼睛已经红了，“姐，仇人就在眼前，就和我住在一个院子里，我实在是一刻都忍不下去了。”
“你刚才既然都在门外听见了，就应该知道我打算利用她找到星儿的线索，星儿现在生死未卜……”
“又是星儿！”余小五竟直接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这么久了，那么多人为了找她花费了多少心思？”
他虽然气急，却还清醒，努力压着声音，生怕被蝉露听见。这样一来，他嗓音里便像是锈住了，每一个字都听得人心里发紧，“我就搞不懂了，她的命有那么重要吗？当初她说逃就逃，置全城百姓的性命于不顾，好不容易回来了，却改头换面成了蚀月族的人，梁副使因她而死，她还觉得自己是被逼无奈，这样的人，值得你一次又一次的去救她吗？她又不是你害的！”
左如今知道他心里压着火气，并没有开口制止，平静的等他说完，才继道：“她的确不是个合格的小公主，但懦弱罪不至死。她经历了那么多事，若是换了别人，或许早就已经自尽了，可她还努力活着。既然她想活，我总不能在明明有机会救她的时候选择放弃。”
余小五依然沉着脸，显然心里依然不服气。
“循礼已经在安排了，等连顾回来，我们很快就可以对蝉露动手，”左如今歪头凑到他面前，“余少侠就当是行侠仗义，帮一个被坏人拐走的姑娘找到回家的路，晚几日再动手，好不好？”
余小五还从来没见过她这样温声细语的求自己，但偏偏是为了左临星，心里更酸了，梗着脖子闹别扭，“她是你妹妹，我是你弟弟，你怎么就只顾着她？一点也不向着我……”
这话多少带着点孩子气，左如今笑了，“那你想要我怎么向着你？只要你说，姐姐都答应你。”
“我……”
余小五回过头，话到嘴边，看着左如今的眼睛，又把话咽了回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这个姐姐的一双黑瞳似乎并不像从前那么坚韧冷硬，而是多了些复杂的东西，却偏偏更平静了。就好像一个人站在更高处，看到了更多起伏变幻的尘世，便必然要用更静定的心绪去容得下这一切。
而余小五知道，她每向上走一步都吃过多少苦。
或许就因为她吃过太多苦，所以她总还愿意去拉别人一把，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余少侠心软下来，面上却依然不肯服输，别别扭扭的“哼”了一声，“那就再忍她几天，谁让本少侠心肠好呢？”
左如今耐着性子哄孩子，“我跟你保证，只要找到线索，一定让你亲手杀了她。”
余小五闷闷点了个头。
左如今舒了口气，正要说话，余小五突然开口：“姐，你是不是很累？”
“嗯？”左如今没想到他突然换了话茬，“我还好啊。”
“你每天要操心城中那么多事，还要收拾左临星的烂摊子。师父临走的时候还让我照顾好你，我不该一时冲动，给你添麻烦。”
左如今眨眨眼，“我是挺忙，但我不是从小到大一直如此吗？没觉得累啊。”
余少侠继续反思自己：“你不用为了照顾我的感受故意逞强，我……”
左如今：“我没逞强啊，是真不太累。你忘了，我的神髓可以自生。”
余小五：“……”
相比于连顾那种天生灵气至纯的得天独厚，余小五作为一个凡人，觉得“努力还不会累”似乎更让他眼馋。倘若对面是除了左如今之外的任何人，他都一定要跟对方拼了。可惜偏偏就是左如今，他只能忍着。
他这一晚上像是被泡在了醋海里，一阵又一阵的酸，“哦。”
左如今还是笑，“我们小五知道心疼姐姐了？长大了。”
余少侠扬了扬他骄傲的下巴，“本少侠可是无定堂余师父的关门弟子，也就你把我当小孩。”
“那少侠可否屈尊送城主回宫？”
余小五一愣，“啊？谭霜不是在外面吗？”
“她最近在整肃宫中侍卫，有些脱不开身，所以我想着从明日开始，你给我做几天护卫，怎么样？”
余小五当然明白，左如今这是想让他最近几日别待在司使府，免得看见慕蝉露心里别扭。
他傲娇的顺着台阶下了，“说好了就这几日啊，等谭霜忙完了，我就不干了，我也很忙的。”
城主好着脾气陪他闹，“好，多谢余少侠体谅。”
余小五也知道见好就收，再作下去怕是就要挨揍了，于是朝门外一伸手，“城主请。”
两人熄灭烛火出门，却同时停住脚步，同时往慕蝉露所住的房间看去。
左如今低声道：“那里面的人，我保证她会死得很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