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没有降临。”黑山羊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疲惫,“显而易见。”
“但这是你的问题,”伊戈尔情绪激动起来,朝看不到黑山羊的阴影中大喊,“是你的问题!”
黑山羊叹了口气,它失去了在峦石城时如同君王般的骄傲。“你想得到什么?”它问。
“力量。”伊戈尔脱口而出,旋即立马改口道,“不,我要结束,让这个漫长又充满罪恶的梦结束。”
“我可以满足你,两者皆可。”黑山羊的蹄子向前跨了一步,身影于昏暗的星光下显现,“来吧,触碰我。当触碰我以后,你将得到力量,梦亦将结束。”
伊戈尔日思夜想希望脱离这个梦,回到冰冷却又温暖的峦石城,回到自己真正的妻孩身边。他毫不犹豫地滚下床,跪在黑山羊前,然后伸出右手,慢慢地接近黑山羊的脖颈,接着轻触其黑色光泽的皮毛。那一刹那,他感觉自己的右手正在燃烧,灼烈的刺痛不住地袭来,随后这仿若地狱业火的火焰又迅速蔓延到了全身。他歇斯底里地喊叫,视线中的城堡如熔岩般毁灭,黑色的海洋卷起遮蔽星空的巨浪向着哨塔袭来……
他对外界的感知进一步闭塞,仿佛意识被囚禁于这具名为伊戈尔·维克梅特的躯体之中。可是我就是伊戈尔本人啊,他迷乱地想,是那个男孩占据了我的身体?这愚蠢的星辰群岛男孩,他在将这个王国推向毁灭,他所做的将被世人所唾弃,他……可他又何尝不是我呢?
每一日对他来说就变得像是一段回忆,当他面对暗夜时才能感觉到自己仍然活着,而白昼所做的一切恍如隔世。他记不清这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时间过得飞快,他只能从梦境——即梦中之梦——中得到些许充实的感觉。
梦中的他回到了“故乡”,但这既不是峦石城城堡,也不是炎热却又明亮的星辰群岛,这是一座建在海边的城堡,后方是延绵的绯红土地。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称之为“故乡”,但内心却已视之为归处。他坐在碉楼顶的城堞之上,双脚悬空,感受温热海风携来的腥咸气息。
他眺望远方,在蔚蓝海洋的尽头风云正在涌动,没一会儿便聚成了乌黑的浓云。他越是凝视,越是感到有一双眼睛正从乌云的背后注视着自己。强风渐起,在他耳边呼啸着拂过,如同低语,又似少女的啜泣。那是什么?某位神灵?在海中迷失的少女?还是……他的思绪戛然而止,莫名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喉咙,教他无法呼吸。他慌乱地转过身跳下城堞,然后沿着旋转楼梯向下狂奔。他一边跑,一边呼喊,却得不到任何回应,末了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失去了声音。来个人救救我,我正在被什么东西追赶,我……他变得愈发焦急,在廊道间穿梭,可城堡却空空如也,甚至连只老鼠的影子都看不到。
一扇青铜大门霍地出现在他面前,两座战士雕像分立两侧。他不顾门扉上传来的冰寒,艰难地将这沉重的青铜大门推开一道门缝,然后立马钻了进去。
王座厅。伊戈尔惊讶地发现这是他熟悉的王座厅,却失去了往日的辉煌,从门缝中照入的光线亦无法驱散其昏暗与冷寂。他发现大厅之中摆满了用于宴会的长桌与椅子,但都遭到了破坏,不是东倒西歪地,就是彻底断裂。墙壁上的挂毯只剩下一半,一条焦黑的边缘线是它被焚烧的痕迹。唯有高台上的王座仍旧完整,一束月光从封闭的天花板上落下,使其光芒闪耀。
我要坐上去,一个奇怪的念头在他心里莫名而生,只要坐上王座,那个追赶着我的东西就会退去,恐惧也将随之消失。脚下地毯燃烧后的余烬如同泥泞,阻滞着他前行的步伐,每走一步,仿佛便要深陷其中。就差一步,王座就是我的了,只要坐在上面,我就不用再狼狈窜逃。当他终于登上高台,在王座上坐下,恐惧却没有如他希望的那样消失,相反他感知到恐惧愈来愈强烈,离他愈来愈近。
青铜大门的门缝中一个身影显现,它并不高大,甚至可以用矮小来形容,却依然让伊戈尔颤抖不休。它踏入了王座厅,是一个瘦弱的女孩,正四处张望观察着王座厅。她离他越来越近,冰冷与战栗席卷全身,他想要逃走,却浑身使不上劲。她来到了高台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而此刻他右手突然爆发出一阵灼痛,旋即散发出如同火焰般的红色光亮。
与此同时,女孩开始剧烈咳嗽,每当她咳出一下,整个王座厅便随之猛烈震动,到最后仿佛海上的航船般摇晃不休。伊戈尔再也无法忍受这从未有过的强烈恐惧,以及自右手发散至全身的剧痛,他瞪大了眼睛,直视女孩,绯红的头发如光耀般猛烈,瞬时将他的视觉剥夺,紧接着便是听觉、嗅觉、触觉、以及意识的感知。
他深吸了一口气,瞬间又恢复了心跳,接着则是各种知觉。阳光照射海面,反射出刺眼磷光,他赶忙闭上眼,待眼睛缓和一些再睁开,一望无际的蓝海旋即尽收眼底。星辰群岛,梅迪奇几乎要喊出声来,他立马垂眼观察自己的身体,黝黑的皮肤,纤瘦的手臂,脏兮兮的亚麻布外衣,他扭了扭脚趾,还有那双破烂的拖鞋。
我刚才是在做梦?这是在他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想法,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幻梦,而今他终于从梦中醒来。他抬头仰望,蔚蓝的天空朵朵云翳点缀其间,但他依然能感受到从头顶头来的某双眼睛的瞥视。于是他立即产生了另一种想法,即当他被王座厅中的女孩注视之后,从原先的那个梦中又进入到了另一个梦境。最重要的是,头顶投下的瞥视与女孩的注视是如此的相似,都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