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照耀,罗纳德来不及在心中诵祷,黑色手臂已然从他的颅顶深入体内。霎时间,他感知到了消除一切光亮后的黑,并被其不断向外溢涌的力量牢牢缚住了自由意识。一个呼吸的间隔漫长得仿佛过去了亿万年的岁月,等意识重新归复,他只感到身体疲乏,无比沉重。
那团昏暗光影下的黑雾正向周围更为漆黑的环境衍生出其顽强的生命之力,仿若鲜花般绽放,不,它是一棵树,一棵巨大的、蒙阴整个空旷地的树。它有着黑色光滑的树皮,错杂的黑色枝蔓,甚至于繁茂的树叶都是与周遭融为一体的黑色。
事情发生得太快,也太过离奇,罗纳德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那些“船员们”究竟是什么,他们又将面对怎样的命运,他唯一的想法是眼前的这棵黑色巨树正在接近他。他猛地低头,透过地面隐约看到地底中无数条黑色线条延展,纵横交错。
从未有过的震惊与恐惧攫住了罗纳德,一个教人浑身颤栗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生起——这棵巨树正在用它的“根须”交织出一片暗影之地。他的身体先于思想做出了选择,他缓缓举起疲乏的双手,将“王”与“后”抛入半空,待它们落下,双手交错,反握刀柄,然后顺势将锋利刀刃向着身体两侧快速刺下。
“根须”蔓延的势头立时缓了下来,随后短暂消失的哀嚎之声再次响起:“船长,船长……”似有千万人在向罗纳德哭诉,同一时间“黑色巨树”也开始发生变化,其如高墙般宽敞的树干的表面泛起了层层如水波般的光影,紧接着,一张张人类的面孔浮出“水面”。
眼窝深邃,戴着一只眼罩的脸正恶狠狠地瞪着罗纳德,不明的液体从他抿紧的嘴角流淌下来;鼻梁弯曲,颧骨凸出的脸做了个鬼脸的表情,而后垂下眼帘沉睡过去;一嘴龋齿的脸露出了笑容,但转瞬便被愤怒所取代;那是一张粗犷的脸,棱角凸出的下颚骨,纤薄的嘴唇,还有如钢铁般的眼神,但她却是一张女人的脸,罗纳德知道,这些所有在“树干”上浮现的脸他都认识,因为他们曾经都是“海洋君王号”上的船员。尤其是女人——格丽斯——他记忆犹新,“海洋君王号”拒绝女人,而她则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骗过罗纳德从而成功上船的女船员,这一切都已成为历史中的片段,所有这些人都死了,只有罗纳德活了下来,然而如今他们却莫名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沉睡的记忆又重新被唤醒。
“船长,船长……”原本杂乱的叫喊而今成为了清晰且刺耳的哀怨,他们仿佛在说:“我们死了,你却活了下来,这不公平!”但这又能怪谁?他在心中无力地辩驳道,迷雾海不会因为弱小而怜悯你们,只有勇敢与智慧皆具之人方能凯旋。
“巨树”的哀嚎更盛,空旷地随之动摇,茂密的黑色繁叶剧烈地颤抖,惊起无数原本栖停于枝杈间的黑鸟。黑鸟?它们也是由那团黑雾所变幻而来?罗纳德仰头怔怔地注视着那一列整齐飞翔的黑鸟,它们……他蓦地想到了那些文字,回想起那些看似平淡的文字下所蕴藏着的诡异。“黑鸦,这些黑鸟是黑鸦,”他喃喃自语道,“而我——”
“罗纳德船长,”一个熟悉的低沉声音将他从沉浸的思绪中惊醒,“罗纳德船长。”
罗纳德猛地回过身去,巨大的桅杆在眼前赫然屹立,虽然依旧为黑暗笼罩,但远处的黑暗之中他分明看到了流云涌动,而其与光所及的边界此时收束成了桨帆船的船舷。“‘敝屣’?”他感到诧异,这个被驱逐的学士为何会出现在甲板上,他应该待在厨房中,并且尽可能地不让自己开口说话。
瘦削的“敝屣”脸上满是哀伤,但眼神却透露出异常的坚定。“可以宣布了。”他平静地说,“他已不在‘海洋君王号’上。”
“宣布?”罗纳德一头雾水,“宣布什么?”
“敝屣”并未因罗纳德的反常而表露出惊讶,依旧平板地说道:“宣布‘修士’的死亡。”
“死亡?”罗纳德震惊,“‘修士’?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修士”死了?他又是怎么死的?难道又是一个离奇的梦?为何自己听不懂“敝屣”在说什么?我是“海洋君王号”的船长,他有些失落地想,却连船上的事都没法掌握。
“他是第三个,也是最近的一个。”“敝屣”告诉他,“船员正在一个接一个消失,先是‘老头’,然后是‘剑花’,接着便是‘修士’,为此剩下的船员们都感到无比恐慌,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
“消失?他们都死了?”罗纳德心中一凛,莫非与那个虚假“罗纳德”有关,还是……他蓦地想起刚刚所经历的场景,巨大的黑树树干上浮现出他曾经的船员,其中有“敝屣”所说的这三个人吗?他记不清了,当时已无暇观察那些哀伤且愤怒的脸孔,看到那群黑鸦后他只想逃避,但在身体有所行动前,就被“敝屣”的声音拉回了现实——这真的是现实吗?“那卷羊皮纸……”他如梦初醒般朝被驱逐的学士喊道,“海上漂流来的日志!”
“恐怕就是这样,”“敝屣”点头道,“日志中发生过的事,正在‘海洋君王号’上一幕幕重新上演。”他没有看向罗纳德,而是仰起头,淡然的目光注视昏暗的天空,“而它们的出现似乎更有力地证明了这一点。”
它们?罗纳德循着“敝屣”的视线望去,一列看不到头与尾的黑鸦正浩浩荡荡地朝着桨帆船航行的方向飞行,在队列的尽头,影影绰绰,黑雾缭绕,似乎有一股力量正在积聚。“黑色冰号”,“海洋君王号”,埃斯库罗斯船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