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自后背拔出阔刃巨剑,王座厅外的红色火光如流水般自高窗泻入大厅,笼罩在马维卡的身上。这个即将被处决的国王不停向女王吼叫嚎啕,那可能是对他的辱骂,也可能是带着绝望的诅咒,可伊戈尔却一个字都没有听清,他的耳畔只有来自黑山羊的低吟:“王血,王血……”
他立时感到一阵眩晕,世间复杂的光影在眼前飞速流转。他似乎与马维卡转换了位置,此时正自下而上地仰视着魁梧高大的伊贝琳女王,但下一刻,他又来到王座厅的天花板上,俯视下方四个渺小的人影。“王血,”他嗫嚅着,“王血,国王之血……女王之血……”紧接着那个肆无忌惮狂妄的笑声在他耳畔炸响。
当伊戈尔再次恢复清醒意识时,一身甲胄的女王已经倒在血泊之中,那个有着骄傲眼神的男孩正歇斯底里地哭喊,但没一会儿也晕厥过去。“你得到了王血。”他抬起头,将自己沐浴于红光之下,“让这个梦结束吧,结束……”
时空向着前方不断推移,可这并非结束,而是漫长噩梦的延续。圣堂骑士团的骑士擎着教宗陛下的旗帜,宣告神判之战的胜利。远处屹立于高丘上的新王堡城垛之上改旗易帜,那原本属于公爵的群山日芒纹章如今成为了王室的象征。
他看上去瘦骨嶙峋,伊戈尔望着吊于绞架之上的马维卡尸体不禁想,仿佛是神明汲干了他的每一寸肉体以作为惩罚。
此时的皮伊塔安最后一位国王只剩下一副硬骨架包裹着褶皱的皮囊,却有着如同孕妇般的大肚子,直到死后他都无法安静地躺在棺柩中。此前,修士们强行将其吊在绞架之上,可一不小心将他肿胀的肚子挤破,散发着恶臭的脓液迸射得到处都是。于是在再次将其吊上之前,修士们用香料填塞他的肚子,再将爆裂的肚子用线缝合。可即便如此,此刻周遭依旧飘散着一股浓烈的臭味。
挤在卡雷尼大教堂广场上围观的民众已经注意到了这点,尤其是站在前排的人,他们捏着鼻子交头接耳,时而严肃又时而嬉笑。
他们并不在乎吊在这里的是谁,伊戈尔向围观的百姓扫了一眼,或许他们之前拥戴马维卡,但那些愿为国王而战的人,早已在那场被教会冠以“正义”的神判之战中死去,而剩下的这些,在城破的那天,他们也像插在城墙上的旗帜那样,改换了誓言效忠的对象。可以预见的是,只要哪一天雷蒙城再次沦陷,那么他们口中高喊的“伊戈尔国王”又将更改。
雷蒙城大主教是原先的御前首相,马维卡的左右手之一,但令人唏嘘的是,当他的国王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藏身于卡雷尼大教堂,接受教会的庇护。如今也是他,当着雷蒙城百姓的面,宣读神明于世间的代理人——教宗对于前国王的审判,同时颁布“主教授职禁令”(即禁止王权干扰、任命主教,也就是说,各个公爵领的主教以后将由圣城亚恩亲自任命,同时修院与教堂的税赋也归于教会)。
我究竟将这个王国推向了何方?我的命运最终也会像马维卡这样吗?他沉默地聆听着大主教的宣讲,接受来自民众的高声欢呼。
嘈杂的声音让伊戈尔头昏脑涨,他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你如愿以偿,得到了王血。”他在心里无声咆哮,“该结束了,让黑暗彻底地降临世间吧。”
黑山羊的声音若有若无的在他耳畔浮现,当他仍在疑惑之际,世界倏地变得晴明,那为黑暗笼罩的西方霎时间露出了其蔚蓝的天空。聚集在广场上的人们异口同声地发出一声惊呼,随后纷纷下跪,朝着大教堂跪拜高呼神迹。
结束了,但结束的并非伊戈尔的梦,而是降下的黑暗。人们将这一切归功于神明降下的恩赐,可实际发生了什么事只有黑山羊能解释清楚,不过它好像从伊戈尔背刺伊贝琳女王后就隐遁了。
王国的纷争随着神判之战的胜利(黑暗帷幕的消失)而结束,那些或保持中立,或维护马维卡的领主纷纷来到雷蒙城输诚效忠。伊戈尔可以宣布把他们投入监牢,也可以当着众大臣的面将他们赐死,但教会不会允许,他的内心也不会让自己这么做。
梦还在延续。女王留下的孩子似乎在那次惊摄之后丢失了全部的记忆,伊戈尔便将他留在身边,并为之取名莫勒·维克梅特。将来的某一天他会成为一名伟大的骑士,并加入王国骑士团,届时他将成为我孩子的护卫,伊戈尔设想着未来,一旦当他得知自己的身世,得知自己的母亲曾经被收养自己的老国王背刺后,他会采取怎样的行动呢?是抛却仇恨北上寻找自己的母亲,还是忍气吞声寻求时机以牙还牙?若是我的孩子足够睿智,懂得保持怀疑与警惕,那么就会了解莫勒并非自己的血亲,而是父亲在自己身边留下的隐患。
伊戈尔发现自己的内心愈来愈躁动,想法也变得荒唐,乃至于疯狂。他开始变得不安,害怕自己将永远留在了这个噩梦中,而无法回到现实。于是他渐渐地产生了某种破坏与控制的欲望,而这种欲望又滋生了寻求力量的念头。
出现吧,黑山羊。他在新王堡中寻找最黑暗的角落,从城门楼的密室到碉楼的地窖,从圣堂忏悔室到黑暗的监牢,可都寻觅不到黑山羊的踪影。直到那天深夜,被人从床上摇醒,并得知自己又一个孩子夭折的噩耗,他知道黑山羊回来了。
“你在找我?”黑山羊从卧房的阴暗角落中慢慢走出,蜡烛上燃烧的焰苗瞬间熄灭。
“让这一切结束,”他恳求道,“结束吧。你已经得到了王血。”
“你失败了。”
“失败?”伊戈尔一怔,随后慌忙解释道,“是你在我耳边说‘国王之血,女王之血’,这两样你都得到了,为何说我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