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夫人看着韩信的背影不语,随即跟上。
屋内悬着几盏青铜雁足灯,油脂在兽形灯台上滋滋作响,将墙壁上的云气纹锦帐染成暖黄。
戚夫人跟着韩信跨过门槛时,粗粝的夯土地面突然变得柔软——整间屋子竟用整张熊皮铺地,边缘还缀着未经打磨的骨珠,走动时发出细碎声响。
戚夫人不禁抬眸看一眼韩信,没有说话。
案上已经布满食器,鎏金鼎里煨着鹿羹,鼎耳悬着青铜箸,漆盘上码着切得齐整的炙鹿脯,配着新蒸好胡饼。两侧陶瓮盛着黍米酒,木塞甫启,醇厚酒香便混着肉香漫开。
戚夫人慢下脚步,抬眸环顾四周,整个寝室悬着八盏鎏金雁足灯,灯盘里漂浮的西域蜜蜡燃出莹莹暖光,将四壁彩绘的云气纹与狩猎图映得恍若活物。
玄色鲛绡帐自青铜蟠螭帐架上垂落,其间悬着的香囊以银丝穿缀南海明珠,随着穿堂风轻晃,珠玉相击声一片。
戚夫人眼底闪过一抹异色,于是将目光投向韩信。
韩信却是一笑,广袖拂过雕花木案,从容落座时,目光自案上缠枝莲纹间漫上来,与戚夫人遥遥相对。
戚夫人于韩信对面坐下,端起案上的青玉盏,似是不经意道:
“楚王府邸气象,雕甍画栋,器用精良,便是相较宫禁亦不遑多让。
皇上躬行克俭,楚王这般排场,恐是...逾了规制。”
“戚懿可喜欢?”韩信笑得灿烂。
戚夫人一窒,随后皱眉:“不喜欢。”
韩信低声一笑,随后执起青铜匕箸,挑开炙得金黄的鹿脯,置于戚夫人面前的陶碟中:
“戚懿尝尝,可合口味。”
“眼下距皇上出征讨伐利几已有月余。”戚夫人未曾理会韩信:
“一旦皇上班师回朝,皇后再次告发,楚王该如何自救?”
“听天由命,如何?”韩信笑容促狭,把玩着手里的酒盏看着戚夫人。
戚夫人顿觉头疼,不愿再与他周旋,只端起手中的青玉盏浅饮一口,熟料只一口,戚夫人瞬间变了颜色,一脸无语地看向韩信:
“这是酒?”
韩信笑若春和:“巴蜀进贡的枸酱,最宜配炙肉,戚懿觉得如何?”
戚夫人蹙眉放下酒盏,看向韩信:“皇上新政、诸侯王暗涌,洛阳早不是一池静水。”说罢,戚夫人正色道:
“若为家国大计,本宫愿与楚王共商,若是楚王有所顾虑,本宫亦不再多问。”
“生气了?”韩信笑着试探。
戚夫人未做理会,取过银箸将碟中的鹿肉吃下,不再开口。
“皇后手中的书信并无用处。”韩信唇角笑意蔓延,温柔地看着戚夫人:“戚懿放心。”
戚夫人面色微怔,随后狐疑地抬眸:“楚王在书信上做了手脚?”
“是在墨上做了手脚。”韩信执壶轻倾,琥珀色茶汤盈满玉盏,随后将茶盏奉于戚夫人面前。
戚夫人接过,却置于一旁:“楚王意思是书信上的字迹会消散?”
韩信笑着点头:“戚懿果真冰雪聪明。”
戚夫人没有说话,端起茶盏浅饮一口。据文献记载,古人取霜降后楸树皮,与陈酿米醋同煮三日,滤出汁液拌入墨鱼黑汁,再添半钱灶心土、数滴蓼蓝草汁。
此墨初书时浓黑如漆,然蓼蓝遇酸则固色,遇寒则化形。待交与他人,无需埋地熏炙,单是深秋昼夜温差,便能催其墨色渐褪,假以时日,书上唯留淡淡水痕,恰似秋雨浸过的残卷。
昔年商贾设局,多以此墨立假契,旁人只道墨色如常,却不知已中了“寒月消迹”之计。
想到这里,戚夫人看向韩信:“楚王如何保证字迹将于皇后过目后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