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的声音顿了顿,拔高了八度,尖锐的声音刺破了奉天殿的死寂。
“旌旗连亘百里!战舰遮天蔽日!不见首尾——!”
殿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舰队……到天津卫了?
不是东征倭国吗?
怎么会出现在北平?
不等他们想明白,内侍更加激昂的声音再次响起:
“信国公汤和遣人传报,言奉陛下旨意,‘征调’倭国之木,以助北平行在营建!”
“其木之巨,前所未见,皆合抱之材,长数丈有余!随行船只卸下的巨木,三日之内,便已在港口堆积如山!”
茹太素的心脏猛地一沉,仿佛坠入了无底冰窟。
木头是回来了。
可这得花多少钱?
三万水师远征,这笔账算下来,户部最后那点家底,怕是底裤都剩不下了!
他刚要再次出班,准备再次谏言,却听那内侍的嗓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无法抑制的颤抖!
“另!”
这一个字,如重锤擂在了每个人的心口!
“据信国公所报,此行破倭寇巢穴数十,斩首数千级!”
“缴获其历年劫掠我大明之财物……”
内侍的声音在这里顿住,似乎是被奏报上的数字烫到了嘴。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
“黄金——一万五千两!”
“白银——二十万两!”
“另有上等丝绸、名贵瓷器、珍稀香料等财货,共计装船二百余艘,其价……不可估量!!!”
“轰——!”
茹太素的脑子,彻底停转了。
黄金!
白银!
二百多船的财货?!
他那颗运转了一辈子,比谁都快的算盘脑袋,在这一刻,彻底成了一片空白。
他张着嘴,眼睛瞪得滚圆,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没有天旋地转,也没有耳鸣。
只有一片死寂的,无法理解的空白。
他双腿一软,整个人“扑通”一声,直挺挺地瘫跪在地。
那些方才还在附和哭穷,言之凿凿说出兵乃是劳民伤财、动摇国本的官员们,此刻一个个脸色煞白,死死地低着头。
他们感觉不到羞愧。
只感觉到脸疼。
火辣辣的疼。
那不是谁扇的巴掌。
那是内侍口中的天文数字,是那一万五千两黄金,二十万两白银,化作了一座座金山银山,在他们脸上来回地碾!
他们想过无数种可能。
唯独没想过,这支远征的水师,非但没花钱,反而……
发了横财!
这不是打仗。
这是在往国库里抢金山!
不对,这是奉旨讨债!
吏部尚书詹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冷汗浸透了朝服。
他猛然想起了皇帝那句冰冷的“谁赞成?谁反对?”。
想起了那三颗当朝落地的言官人头。
直到此刻,他才惊恐地明白。
那不是威胁。
那是陛下在告诉他们所有人:尔等的见识,连咱的脚后跟都摸不着!
尔等的格局,根本不配议论咱的江山社稷!
就在众人失魂落魄之际,内侍念到了奏报的末尾,声音里满是狂喜。
“信国公最后所言,所有战利,尽数充公之后,非但补足了此行三万水师之所有靡费……”
“尚有……巨额盈余!”
奏报念完。
整个奉天殿,落针可闻。
打仗,竟然真的能越打越富?!
这个事实,将他们浸淫了一辈子的为官常识,敲得粉碎!
朱元璋迎着百官那混杂着惊骇、恐惧、迷茫的目光,缓缓从龙椅上站起。
他居高临下,俯瞰着瘫跪在地的茹太素,也俯瞰着整个失了魂的朝堂。
他什么都没解释。
只留下了一句冰冷又带着无尽嘲弄的话。
“看来,木头,真的能自己从海上漂过来。”
“而咱大明的国库,不但没空,反而……更满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满意。
“汤和在外,辛苦了。传令将士,事毕之后,班师回朝,论功行赏。”
“退朝。”
说完,他便看也不看下面已经彻底石化的文武百官,径直转身。
龙袍下摆划过一个冷硬的弧度,消失在了大殿之后。
……
退朝的钟声敲响,百官们仍旧是满脸震撼之色,浑浑噩噩地走出奉天殿。
午门的阳光刺眼,却驱不散他们心头的寒意。
吏部尚书詹徽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大都督府的一位武将却快步追了上来,拦住几人,压低了声音,眼神里全是按捺不住的兴奋。
“诸位大人,你们只看到了钱,却没想过,信国公是如何做到的吗?”
众人一愣。
那武将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喜悦。
“倭寇驾小船,来去如风,我大明旧式水师,船大笨重,向来是追之不及,围之则散,如何能做到犁庭扫穴?”
“可你们听直沽的军报!破巢数十!斩首数千!这是在围剿!是碾压!”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仿佛在述说一个天大的秘密。
“我听说,此番出征的战船,大多是近几年,由皇家科学院督造的新船!”
“船身狭长,挂多面硬帆,装了蒸汽机,能……逆风而行!其速,非旧船可比!”
“还有船上的新炮!”
武将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满脸都是向往与惊悸。
“军报里没敢细写,但我有袍泽在水师,亲眼见过那新炮试射!”
“三百步之外,炮弹亦能洞穿三层船板!”
“最可怕的是……那炮弹落地,还会炸裂开来,铁片四射!”
“嘶——”
周围的文官们,像是被扼住了喉咙,齐齐倒吸一口冰冷的凉气。
逆风行船?
那岂不是说,大海之上,再无天险可依?
百步穿板,落地开花?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对于战争的理解,近乎于传说中的仙法神术!
一名文官颤抖着嘴唇,失声问道:“这……这岂不是说,倭寇那些小船,在我大明水师面前,跑也跑不掉,打也打不过?”
“何止!”
那武将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近乎残忍的笑意,眼神里是对于绝对力量的崇拜。
“那就是一群漂在海上的活靶子!”
“信国公麾下的儿郎们要做的,只不过是决定,今天先打哪一个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