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武将又叹了口气:
“可惜了,我不善水战,不然……也可以用上这样的好东西……”
一瞬间,所有人都彻底沉默了。
他们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幅恐怖至极的画面:
庞大而迅捷的钢铁舰队,如幽灵般逆风而行,用凡人无法理解的速度追上猎物。
紧接着,伴随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一颗颗黑色的铁球呼啸而出,轻易地将对方的船板轰成漫天木屑。
不等船上的倭寇反应过来,那些落在甲板上的铁球,轰然炸裂!
无数灼热的铁片,带着死亡的风声,向四面八方横扫而去,将甲板上的一切生命,连同他们的惨叫,一同撕成碎片……
这不是战争。
这是屠杀。
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来自更高层面的技术降维打击!
“皇家科学院……”
不知是谁,用蚊子般的、带着无尽恐惧的声音,吐出了这个名字。
刹那间,一股比严冬寒风更刺骨的寒意,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他们猛然想起了那个……
“始作俑者”。
那个至今仍在栖霞山“闭门思过”,仿佛置身事外的年轻人。
广智侯,陆知白。
吏部尚书詹徽的双腿,如同灌了铅,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他终于明白了。
皇帝在朝堂上设下的,根本不是什么无解的死局。
而是一场……
展示!
一场向满朝文武,向整个大明,展示新时代力量的血腥盛宴!
他和所有反对的官员,就像一群蹲在池塘边,对着汪洋大海指手画脚的井底之蛙。
他们还在为池塘里的几条小鱼争得你死我活,
殊不知,别人早已造出了足以征服整个海洋的灭世巨舰!
然而,这种源于技术代差的绝对碾压,带来的并不仅仅是敬畏。
当最初的震撼褪去,一种更深沉的恐惧与排斥,开始在阴影中滋生……
奉天殿外,百官散去。
吏部尚书詹徽的脸色,比冬日的铅云还要阴沉。
一名御史压低了声音,凑到詹徽身边,声音里满是无法掩饰的焦虑。
“詹大人,此番大胜,固然是国朝之幸,可……皇家科学院之势,已然滔天!”
“军国利器,尽出于那竖子之手,长此以往,我等……将落于何地?”
这番话,如同一根针,扎进了在场所有文官的心里。
是啊。
他们皓首穷经,学的是治国平天下的圣贤大道。
可如今,所有的道理,都抵不过一门会炸开花的火炮?
詹徽没有说话,眼角的肌肉却剧烈地抽动了一下。
反对?
拿什么反对?
弹劾信国公打了胜仗?
还是指责皇家科学院的东西太厉害?
可若不反对,眼睁睁看着这股“实学”之风席卷天下,将他们这些读书人赖以为生的根基彻底冲垮,那比死还难受!
“此事……”
詹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从长计议。”
他知道,明面上的战场,他们已经输了。
接下来的斗争,将转入阴影。
他们不会再高声疾呼,只会用最古老,也最有效的方式——祖制、礼法、人心,去编织一张无形的大网。
一张足以将那个名为“新时代”的怪物,重新锁回盒子里的网。
……
武英殿。
朱元璋翻看着北平的捷报,脸上是久违的惬意。
太子朱标正亲手为他烹茶,动作行云流水。
“标儿,看见了吧。”
朱元璋闭着眼,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这就是咱跟你说过的,绝对的力量。在它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跟纸糊的灯笼一样,一戳就破。”
朱标躬身,将一杯热茶递到父皇手边,恭声道:“儿臣今日看得分明,父皇雷霆手段,阳谋布局,已令百官心神俱裂。”
“哼,一群只知空谈的腐儒!”
朱元璋冷哼一声,睁开眼,眸子里精光一闪。
“他们真以为咱是靠仁义道德坐的江山?咱是靠刀,靠枪,靠杀出来的天下!”
“不过……”朱元璋话锋一转,看向朱标,“此事终究是驸马的主意,咱原以为是异想天开,谁知竟真的让汤河做成了。”
“儿臣也深感佩服。”朱标由衷地说道,“知白从始至终,未露一面,却算准了每一步,最终成就这般石破天惊的结局。”
朱元璋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悄无声息地从殿外走了进来,跪在地上,双手高高捧着一份用蜜蜡封口的奏本。
“陛下,广智侯府刚刚送来的密奏。”
陆知白的?
朱元璋和朱标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
这小子,又有何事?
朱元璋接过奏本,捏碎封蜡,展开细看。
仅仅一眼。
他脸上舒展的笑意,便瞬间凝固。
原本轻松的眉头,随着目光的移动,一点一点,重新拧成了疙瘩。
殿内的气氛,从暖春骤然转为寒冬。
朱标看着父皇的神色变化,心中猛地一沉。
能让父皇在大胜之后,还露出这般神情的,绝非小事!
许久,朱元璋才将那份薄薄的奏本递给了朱标。
朱标接过,垂眸看去。
奏本上的字迹,清秀有力,正是陆知白的笔迹。
可上面的内容,却让他如坠冰窟。
没有半句恭贺,通篇只写的是两个字——
“隐患”。
陆知白说:此番大胜,看似犁庭扫穴,打掉了东海的倭寇主力。但这,恰恰是更大祸乱的开端。
就好比山林里的老虎被打死了。
原先被老虎压制着的豺狼、野狗,没了天敌,反而会陷入空前的疯狂与混乱。
沿海的局势,正是如此。
有组织的大股倭寇没了,但那些依附他们生存的小股海盗、亡命徒、走私商……将因为权力的真空,各自为战。
未来的劫掠,会变得更加频繁,更加没有规律,也更加残忍。
大胜仗,非但没能换来安宁,反而会催生出一个更大、更无序的海上乱世!
最要命的是。
陆知白在这份奏本的最后,只写了问题。
一个字都没有提,该如何解决。
朱标看完,眉头微皱。
他猛地抬头,看着面色沉凝的父皇,艰难道:“父皇,知白他……”
朱元璋闭目道:“他说的,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