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君手持圣旨,如同杀神般,以雷霆手段迅速接管了混乱不堪的九门兵马司。
几颗抗命军官血淋淋的人头挂上城楼后,所有的懈怠和推诿瞬间消失。
兵丁们虽然依旧恐惧,但在罗君冷酷无情的督战下,开始重新组织封锁线,设立更严格的检查岗哨,并按照宋知婳的指令,开始在相对安全的区域挨家挨户的喷洒生石灰水消毒。
然而,当罗君亲自骑马来到城西的封锁线外时,眼前的景象,让他这个见惯了尸山的少年,也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寒意。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恶臭——那是尸体腐烂、排泄物堆积、草药焚烧混合在一起的死亡气息。
原本还算宽敞的巷子,此刻如同鬼蜮。
门窗大多紧闭,但不少门口都挂着白布或黑布,那是家有新丧的标志。
偶尔有门打开,出来的也是形容枯槁、眼神麻木的人,抬着用草席卷裹的尸体,步履蹒跚地走向巷子深处堆积尸体的地方。
那里,浓烟滚滚,日夜不息地焚烧着尸体,焦臭的气味令人作呕。
呻吟声、咳嗽声、绝望的哭泣声,从那些紧闭的门窗后隐隐传来。
一队穿着简陋防护,仅用湿布蒙住口鼻的兵丁,正粗暴地驱赶着几个试图冲出封锁线的百姓。
“放我出去!我没病!我家里人都死了!让我出去!”一个满脸黑斑、眼神涣散的男人嘶吼着,状若疯狂地冲向拒马。
“滚回去!找死!”兵丁队长厉喝一声,举起长矛就要刺下!
“住手!”罗君一声暴喝如同惊雷,马鞭凌空抽响,精准地卷住了那兵丁的矛杆!
“罗…罗大人!”兵丁队长认出罗君,吓得一哆嗦。
罗君翻身下马,眼神冰冷如刀:“奉旨办差!钦命全权处置尸瘟事宜的宋知婳宋大夫有令:封锁,是为了隔离病源,不是为了屠杀百姓!再有敢对未攻击性平民下杀手者,立斩!”
他环视着那些面带恐惧和麻木的兵丁,声音如同铁石,“从现在起,封锁线后退三十步!设立缓冲区!所有兵丁,立刻更换防护!”
他一挥手,后面跟随的人立刻抬上来几大桶散发着浓烈药味的布罩和大量艾草、生石灰。
“缓冲区由专人负责,接收外面送进来的食物、药品和干净饮水!里面的人,若有轻症或疑似,经检查后,可送入新建的隔离病坊!重症者…暂时原地隔离,等待救治方案!死者的尸体,必须立刻焚烧!接触过尸体的人,必须全身喷洒药水消毒!”罗君一条条下达着宋知婳的指令,冷酷但有序。
兵丁们在威压和新的命令下,开始笨拙地执行。
虽然依旧混乱,但至少,那赤裸裸的屠刀被暂时收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巷子里冲出来,扑倒在缓冲区的边缘。
那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脸上也带着淡淡的黑斑,她怀里抱着一个更小的婴儿,婴儿脸色青紫,气息微弱。
“救…救救我弟弟…求求你们…”小女孩的声音嘶哑微弱,充满绝望。
罗君的心猛地一揪。
他正要上前,旁边一个负责接收的老医官惊恐地后退:“别过去!她脸上有斑!是尸瘟!”
罗君脚步一顿,看着小女孩绝望的眼神,牙关紧咬。
他不能冒险,他身上背负着更重的责任。
“把她…带到那边的草棚隔离!给她水和干净的食物!婴儿…”罗君的声音有些干涩,“…尽力救治。”
他只能做到这一步。
小女孩似乎听懂了,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被两个穿着防护、战战兢兢的民夫小心翼翼地引走了。
罗君看着小女孩的背影,又看向城西深处那如同地狱入口般的浓烟,铁拳紧握。
这只是冰山一角。
真正的炼狱,在那些紧闭的门窗之后,在城外那片绝望的流民营地。
*
如果说城内的城西是地狱的一角,那么城外的流民营,就是彻底的无间地狱。
这里聚集着数万从各地逃荒、或因尸瘟逃离家园的难民。
官府最初的赈济杯水车薪,尸瘟爆发后,这里更是成了被彻底遗忘的角落。
缺医少药,缺粮缺水,尸体就随意丢弃在营地边缘,引来成群的乌鸦和野狗。
尸瘟如同最可怕的收割者,在这里肆无忌惮地蔓延。
哀鸿遍野,饿殍满地。
郭阳带着一队精悍的手下,押送着第一批征调来的粮食和药材赶到时,看到的景象让他这个见惯了生死的汉子也倒吸一口凉气。
营地入口处,几个穿着破烂官服的小吏正试图维持秩序,发放一点点可怜的米粥,但面对汹涌如潮、眼冒绿光的饥民,这点粥无异于杯水车薪。
争抢、踩踏、哭喊声震天。
营地深处,呻吟声、咳嗽声此起彼伏,随处可见倒毙在地、无人收殓的尸体。
苍蝇嗡嗡作响,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让开!官府赈济!按序排队!”郭阳的手下厉声喝道,试图分开混乱的人群。
但饥饿和绝望已经冲垮了理智。
“粮食!是粮食!”
“药!有药吗?救救我孩子!”
人群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冲垮了郭阳手下勉强维持的防线!无数双枯瘦如柴的手伸向粮车和药箱!
“保护物资!”郭阳厉喝,拔刀出鞘,寒光闪烁!几个冲在最前面的流民被刀锋逼退,但更多的人不顾死活地涌上!
眼看局面就要彻底失控!
“都住手——!”
一声清越却带着强大穿透力的女声,如同惊雷般在混乱的上空炸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营地入口的高坡上,宋知婳不知何时策马赶到。
她依旧是一身素净的青衣,脸上蒙着包裹严密的药布面罩,只露出一双清澈却蕴含着巨大力量的眼睛。
她身后,是数十名同样蒙着面罩、抬着大桶和包裹的民夫。
她的目光扫过混乱的人群,带着一种悲悯的威严:“我是宋知婳!奉旨处置尸瘟!粮食!药材!都有!但要想活命,就听我的!”
她的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现场的喧嚣。
或许是“奉旨”二字带来的权威,或许是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混乱的人群竟然奇迹般地安静了几分。
“粮食,会按户发放!保证每人每日最低口粮!药材,会优先救治病患!但前提是——”宋知婳的声音陡然转厉,“所有人!立刻按我划定的区域分开!尚未出现症状者,居东区!出现轻微发热咳嗽者,居西区!已起黑斑、高热咳血者,居北区隔离!死者尸体,立刻集中焚烧!”
她指着身后民夫抬着的大桶:“那是消毒药水!所有人,现在就去排队,全身喷洒!然后按区进入营地!凡有不从者,视为扰乱防疫,立驱出营!生死自负!”
“凭什么赶我们走!”
“我们没病!”
“我要粮食!给我粮食!”
骚动再起。
宋知婳眼神一冷,猛地从马背上抽出一把连弩,对准天空!
嗖!嗖!嗖!
三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射向高空!
营地瞬间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强硬手段震慑住了!
“凭什么?”宋知婳的声音如同寒冰,“就凭我能给你们活命的机会!就凭我能弄来粮食和药材!就凭我能阻止这场尸瘟!”她指着营地边缘堆积如山的尸体,“看看他们!你们想成为下一个吗?”
她收起连弩,语气稍缓,却依旧坚定:“想活命的,按我说的做!喷洒药水,分区安置!立刻有粥喝!有病治!想死的,现在就可以离开!我绝不阻拦!”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然后,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第一个颤抖着走向消毒药水桶。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如同被驯服的洪流,绝望的人群在生存的希望和死亡的威胁下,开始缓慢而艰难地按照宋知婳的指令行动。
“快!协助维持秩序!分发物资!”郭阳对手下吼道,自己也冲入人群。
宋知婳看着下方开始有序流动的人群,紧绷的心弦并未放松。
这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