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西北隅,观星台。
这座高逾十丈的八角石台,是洛阳城中仅次于宫墙的建筑。自北魏迁都以来,它便承载着观测天象、修订历法、占卜吉凶的重任,平日有禁军值守,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今夜无星无月,浓云低压,石台如同巨兽蛰伏在深宫阴影里,沉默而威严。
子时三刻,一道灰影如轻烟般掠过三重宫墙,落在观星台基座下的阴影中。沈砚一身夜行衣,面覆黑巾,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微泛玄光的眼眸。
他并未立刻登台。洞玄之眼徐徐展开,视野中的观星台不再是单纯的石木结构,而是一个由无数微弱能量流构成的精密网络。台基四周,明暗哨位的气血红光如灯火点缀;石台表面,几处古老符文中残留的防护灵力如溪流缓缓循环;而台顶那架庞大的“窥天鉴”主镜方向,一股极其隐晦、带着人为调整痕迹的异常能量波动,如同水底暗礁,在他感知中清晰浮现。
持续维持这种大范围、高精度的能量感知,让他太阳穴传来熟悉的胀痛,视野边缘开始浮现灰白噪点。他深吸一口冰凉的夜气,将感知收缩,专注于寻找那条雷啸情报中提到的、可能直通台顶的检修密道。
根据雷啸提供的陈旧图纸和这几日暗中观察,值守禁军每两个时辰换岗一次,换岗时会有短暂巡视空白。而今晚值守的副统领,恰好是雷啸早年安插的暗线,会在约定时间制造一个微不足道的视线盲区——大约二十息。
足够了。
沈砚如同壁虎般贴地游走,避开一队巡逻禁军的火把光芒,悄无声息地绕到观星台背阴面。那里有一处看似与周围无异的石壁,但在他洞玄之眼的微观洞察下,石壁边缘的气流走向有细微异常——后面是空的。
他指尖运起一丝柔劲,按在石壁特定位置,内力如针探入。“咔”,一声轻响,机括转动,一块三尺见方的石板向内滑开,露出黑黝黝的洞口,有铁制旋梯向上延伸。一股陈年灰尘与金属润滑油脂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就是这里。当年为了方便匠人检修仪器而不干扰台上观测,开凿的隐秘通道。
沈砚闪身而入,反手将石板复原。通道内漆黑一片,但他洞玄之眼在暗处视物如常。旋梯锈迹斑斑,踏上去有极轻微的“吱呀”声,在绝对寂静中格外清晰。他提气轻身,每一步都落在结构最承力处,将声响压至最低。
越往上,空气中那股奇异的能量波动越明显。那不是天地灵气的自然流转,而是一种精密、冰冷、带着明显人工雕琢痕迹的“规则”之力,仿佛有人强行在此处天地间,植入了一段不属于它的运行轨迹。
沈砚眉心刺痛感加剧。他强忍着不适,攀至旋梯尽头。头顶是一块活动的青铜盖板,盖板上刻着简易的星图。他侧耳倾听,上方毫无声息——此刻台上并无值守灵台郎,观测需在晴朗夜空进行。
他推开盖板,如狸猫般翻出,落在观星台顶。
台上空旷,夜风凛冽。中央那架高达一丈有余、由精铜与水晶打造的“窥天鉴”主镜,在昏暗天光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四周环绕着大小不一的辅助仪具:星位盘、漏刻、日晷、浑天仪……皆是前朝乃至更早流传下来的瑰宝,此刻静静陈列,如同沉默的史官。
沈砚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主镜基座一处不起眼的接缝。洞玄之眼凝聚,视野穿透铜壳,看到内部复杂的齿轮与镜片组。在那里,一道极其细微的、与周围磨损痕迹方向迥异的划痕,以及几处齿轮啮合角度的微小偏差,清晰显现——那是被人为调整过的证据,而且手法高超,若非拥有洞玄之眼这般微观洞察力,绝难发现。
永平三年六月,“窥天鉴”因“日常维护”调试七日。时间对得上。
他走到东侧那排存放历年观测记录的木柜前。柜门紧锁,锁是特制的七星连环锁。但这难不倒沈砚,洞玄之眼能清晰“看”到锁内机簧结构。他取出一根特制探针,灌注一丝内力,顺着能量流动最薄弱处插入,轻轻拨动。“咔、咔、咔……”七声轻响,锁开。
柜内堆满卷宗,按照年份排列。他直接找到标注“永平三年”的那一格。卷宗很多,但他要找的并非正式归档的誊录本——那些必然已被篡改。他要找的是灵台郎们当晚值守时,现场记录用的原始草稿,按规定应在复核后销毁,但或许……
他的手指拂过一卷卷纸张,洞玄之眼快速扫过其上的气运残留。大多数卷宗只有寻常的墨香与岁月气息。忽然,他指尖一顿。
在角落一捆看似废弃的杂记下方,他“看”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与李老实手稿上同源的悲怆与不甘的精神印记残留。那印记淡得几乎消散,却死死缠绕着几页被对折压扁的劣质麻纸。
沈砚小心抽出那几页纸。纸张脆黄,边缘焦卷,显然经历过火燎,却侥幸未完全焚毁。上面用朱砂匆匆记录着星位、时刻,字迹潦草,多处涂改。而在第七页下方,有一行以血为墨、力透纸背的小字:
“戌时三刻,东南骤亮,非星非火,乃镜光也!紫微为之暗,监正强令记‘无异’。淳自知祸至,藏此血记,以待天日。郑阙老贼,篡天象以害忠良,必遭天谴!后来者若见,速往龙门,彼处有……”
血迹在此处戛然而止,最后几个字模糊难辨,似乎书写者被迫中断,或是血迹干涸无法继续。
郑阙!太后长兄,郑家当代家主,时任工部侍郎,正是负责星台维护的最高官员!血书直指其名!
沈砚心脏狂跳。找到了!这是灵台郎李淳——李老实之父——在当晚现场留下的原始血记!铁证!
就在他小心翼翼将血记收入怀中贴身暗袋的刹那——
呜——!
观星台下方,陡然传来低沉而急促的号角声!那是禁军发现异常的警报!
紧接着,杂沓的脚步声、甲胄碰撞声、呼喝声从四面八方急速逼近!火把的光芒瞬间将观星台基座照得亮如白昼!
“有贼人闯入星台!”
“封锁所有出口!”
“弓弩手上墙!强攻手准备登台!”
被发现了!而且不是寻常的巡逻察觉,是早有准备的埋伏!雷啸的暗线暴露了?还是对方早就料到自己会来,张网以待?
沈砚脑中念头急转,身体却已本能地冲向台边。洞玄之眼瞬间扩至最大范围,只见台下至少上百名禁军正快速合围,其中夹杂着数道气息格外阴冷凝练的身影,那气息……与“星陨”杀手同源!更麻烦的是,台顶唯一的出口——那道密道下方,也传来了急速攀爬的脚步声,至少有三人,速度快得惊人!
上天无路,入地……地亦被堵!
他猛地抬头,望向高耸的“窥天鉴”主镜,又看向台外沉沉夜色。皇宫殿宇的轮廓在远处黑影幢幢。
没有犹豫的时间。他足尖一点,身形如鹞子般腾空而起,不是向下,而是向上,直扑“窥天鉴”那巨大的镜身!人在空中,腰间“破妄”短剑已然出鞘,剑身冰凉气息涌入掌心,让他焦灼的心神为之一清。
下方,第一批弩箭已带着凄厉破空声,如蝗群般攒射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