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正的书房依旧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檀香,但在沈砚的感知中,今日这里的气运流转比往日更加沉凝,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连空气都带着几分重量。沈砚跟随那名缇骑踏入房中时,司正正站在窗边,望着庭院中一株苍劲的古松,背影显得有些萧索。
“你来了。”司正没有回头,声音平和,“坐。”
沈砚依言坐下,静待对方开口。他注意到司正今日并未在处理公文,书案上只放着一杯清茶,热气袅袅。
气色不太好。司正转过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沈砚略显苍白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穿透表象,精神力消耗过度?看来你用了些非常手段。这洞玄之眼虽妙,却也伤身。
沈砚心中微凛,司正的敏锐超出他的预料。他坦然承认:“迫不得已,略作探查。”
司正踱步到书案后坐下,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宇文那边,逼得很紧。朝中亦有声音,对尔朱焕滞留平城,以及你这位‘九品籍圣’颇多微词。”他顿了顿,看向沈砚,“五日之期,非是儿戏。你当知,即便是我,亦不能无限期护你。”
“沈某明白。”沈砚沉声道,“司正大人召见,想必不止是为了提醒沈某时限将至。”
司正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你找到了什么?”他没有问是否找到,而是直接问找到了什么,显然对沈砚的能力有着相当的了解与信任。
沈砚略一沉吟,决定透露部分实情,毕竟后续行动或许还需要司正的默许甚至支持。“找到了一个…传递消息的节点。在文书房,一位姓陈的主事。”
他没有点明是宇文副指挥使的门生,但司正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甚至可能早已心中有数。“陈观……果然是他。”司正轻轻吐出这个名字,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叩击,发出规律的声响,此人心思缜密,善模仿笔迹,更关键的是,他身上带着一丝不该有的星辰印记,埋得颇深。
“司正大人既已知晓,为何……”沈砚有些疑惑。
“动他容易,但要揪出他背后的人,斩断整条线,却需时机。”司正打断他,语气转冷,“皇城司并非铁板一块,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你找到了线头,而他们,也给了你一个‘机会’。”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窗外。
沈砚瞬间明悟:“大人的意思是……将计就计?”
他们想利用陈观监控你,甚至引导你走入陷阱。司正缓缓道,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那你何不送他们一个?一个他们无法拒绝,必然会咬钩的。记住,最好的谎言,九分真,一分假。
“需要一份……足以让他们动心,且认为能借此将我一举扳倒的‘证据’或‘计划’。”沈砚顺着司正的思路往下想,脑中飞快运转。
“比如,一份‘真实’的,关于你已掌握决定性证据,并即将在某时某地,与关键人证会面的行动计划。”司正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引导性,“这份计划,要足够秘密,又要‘恰好’能被陈观‘意外’获知。”
沈砚眼中精光一闪,洞玄之眼虽未全力运转,却让他的思维格外清晰。一个计划的雏形迅速在脑中成形,每一个细节都在脑海中推演,气运流转的节点与人事安排相互印证。他看向司正:“地点需偏僻,利于他们布置,也利于我们反制。时间……就在期限最后一日前夜,让他们以为我们已是孤注一掷。”
“西城,有一处前朝废弃的转运货栈,临近洛水,水道陆路皆便,坊市管理松懈,鱼龙混杂。”司正看似随意地提供了一个地点,“去年清剿一伙水匪后便一直空着,皇城司有备案。”
“至于‘证据’……”沈砚沉吟,“可以说我通过特殊渠道,找到了永宁寺地宫军械案的原始出货记录,上面清晰记录了经手人及部分流向,甚至……可能牵扯到朝中某位大员。而记录副本,以及一名侥幸躲过灭口的漕帮账房,将被秘密送至货栈交接。”
司正微微颔首,对这个构想表示认可:“虚实结合,直指要害。如此,‘鱼儿’想不上钩也难。只是,此计凶险,对方必派精锐灭口,并设法坐实你‘伪造证据、勾结人证’之罪。”
“险中求胜而已。”沈砚神色平静,“总好过坐以待毙。”
“你需要多少人手?”司正问道。
“尔朱将军及其亲信可在外部策应,皇城司内……除大人可信之人外,沈某不敢轻用。”沈砚直言不讳。经历了内鬼之事,他对皇城司内部的人员已是高度警惕。
司正看了他一眼,并未因他的直言而不悦,反而道:“可。我会调一队绝对可靠的缇骑,由雷啸带领,暗中布控外围,听你号令。衙署之内,我亦会设法牵制宇文,让他无法亲自到场,也无法调动过多明面上的人手。”
“多谢大人。”沈砚拱手。有了司正的暗中支持,此计成功率大增。
“去吧。”司正挥挥手,“计划细节,你自行拟定。那份‘假计划’,要做得足够真。”他最后提醒道,“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
沈砚起身告辞。离开司正书房后,他并未直接回修善坊,而是绕道去了档案司,借阅了几份关于西城货栈区域以及去年水匪案的旧卷宗,此举落在某些有心人眼中,自是再正常不过的调查行为。
回到小院,沈砚立刻与元明月、尔朱焕闭门商议。听闻沈砚竟已锁定内鬼并与司正定下此计,尔朱焕兴奋地摩拳擦掌,元明月则仔细推敲着计划的每一个环节。
最终,一份详尽的诱捕计划被精心伪造出来。上面不仅写明了两日后的子时三刻在隆昌货栈交接地宫军械原始出货记录副本和关键证人,还刻意标注了几处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比如货栈东南角有个不易察觉的侧门,比如记录中用特殊符号标记了几个经手人的代号。这些细节,正是留给鱼儿上钩的香饵。计划中甚至还“不经意”地提到了对记录中几个关键名字(自然包括宇文副指挥使的一些外围关联人物)的担忧,以及希望借此扳倒幕后黑手的决心。
翌日,沈砚前往皇城司点卯,在处理文书时,他刻意调整了呼吸,让脸色显得比平日更加苍白几分。在陈观经过的瞬间,他不小心将夹带着假计划的卷宗掉落在地,动作间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卷宗散开,里面夹杂着的那份关于“隆昌货栈”的假计划,赫然暴露了一角。沈砚“慌忙”捡起,神色间带着一丝“欲盖弥彰”的紧张,迅速将那份计划塞回怀中,还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陈观脚步未停,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依旧低着头快步走过。但沈砚的洞玄之眼残余的感知,却清晰地捕捉到,在那一瞬间,陈观周身那缕青黑色的气运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尤其是其中那丝星辰之力,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荡漾开来。一道隐晦的信息已通过那无形的因果线,迅速传递了出去。
鱼儿,闻着饵腥了。而撒网的人,也已经各就各位。这场戏,才刚刚拉开帷幕。